孙方友新笔记小说|崔先生
　　　
摘自《陈州笔记》卷一，河南文艺出版社，2014年12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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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大庄有位破落子弟，姓崔，名洪儒，精通“五经”、“四书”，颇有学识。他虽以教书为业，但就是不肯在近处任教，多是到外地大户人家的私塾里。
　　
　　这一年，他应聘到距家百里之遥的大赵营赵老岁家里。赵老岁挂着“千顷牌”，是方圆有名的富户。可崔先生对此不以为然，看不惯下榻之处，吃不惯所食之物，常常是横挑鼻子竖挑眼。赵老岁见其口吐大言，又摸不透崔先生家底，所以也不敢贸然得罪，整天宾客相待，唯恐怠慢了这位老学究。
　　
　　赵家有位长工，叫刘二，是专给赵家赶车的。他的活路很重，喂马、套车、打水、外出，一天到晚不得闲，吃的却是粗茶淡饭。但此人爱认字，常以遛马为名偷听崔先生授课。有一天，他想寻崔先生借本《三字经》，崔先生瞧他不起，只用鼻子哼了一声，没答应。
　　
　　年关来临，崔先生要打道回府与家人团圆，赶车的自然是刘二。过去在外任教，崔先生均不让送到家里。由于赵老岁对刘二私下有嘱，刘二执意要在崔家吃顿饭。这一下，崔洪儒算是无奈。
　　
　　到了村头，崔氏婆娘正在地里拾柴禾。崔先生仍是大架不倒，说道：“客来了，回府设宴！”
　　
　　响铃快车直到院内，刘二抬头一看，只一间草房。室内除去一个地铺，没桌没凳，可谓家徒四壁。原来这崔家也曾阔绰过一时，只是崔洪儒的先父好赌爱嫖，家业败光了，临终又给崔先生丢了一屁股债，连这间房也是崔先生用教书薪水所盖。每年回来，要债的就拥门而进，好在今年早一些，要债人还不得知，算是顾了面子。
　　
　　粗茶淡饭做好之后，没桌子可放，崔先生大咧咧地说道：“放在地上！”饭吃一半，夜幕降临，他又叫道：“掌灯！”看来看去没搁灯之处，便对老婆说：“端着！”
　　
　　刘二走了之后，崔先生想起《三字经》之事，不由长叹：“唉！明年去哪儿哩？”
　　
　　不料第二年开春，刘二又赶来接他，这使他大惑不解，怔怔地问：“赵家还聘我？”
　　
　　刘二点点头。
　　
　　“赵老岁不嫌弃？”
　　
　　刘二又点点头。
　　
　　“你是怎给东家说的？”
　　
　　刘二望他一眼，说：“我刚到家，东家就问：‘他府上怎么样？’我说：‘怎么样？搁灯都是活灯台！’”
　　
　　崔先生上前拉着刘二，哭了。一会儿，他又退了一步，双手一拱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也。”说完右手一扬：“套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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