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少年呆在龟兹苏巴什城①，终于盼来了行象节②。

公主米热古丽告诉他，行象节是西域各国最热闹的佛教节日。百闻不如一见，现在有了亲眼目睹的机会，他自然不愿放弃，公主米热古丽也自告奋勇地要陪他一块去。

那天的一大早，俩人就赶到了龟兹都城伊逻卢城③。

伊罗卢城早已披上了节日的盛装。只见四门城楼上，彩旗招展。黄、白、绿、赤色的丝绸垂幅，迎风飘扬。街衢巷道，打扫得干干净净。路面上，还洒了一遍清水。络绎不绝的人流，从四面八方汇聚一起，朝西面涌去。人潮中，既有本地高鼻蓝眼的龟兹回鹘人，也有红发深目的波斯人和面皮白皙的中原人；既有来自各地的商人，也有来自不同国度的使节和僧人。他们都穿着盛装，满脸洋溢出兴高采烈的神情。

青衣少年和公主米热古丽也随着涌动的人群，向西门走去。西门城门外，早已是人头攒动。城门楼上，用蓬帐临时搭起了高大的看台，五颜六色的帷幕，在微风中轻轻飘扬。看台四周，环饰着刚采摘的鲜花，不时地送来阵阵扑鼻的清香。看台上坐满了男人和女人，由于离得很远，看不清人的年龄和面容，但可以看到衣裙花花绿绿，颜色鲜亮，从而判定那都是龟兹国的皇亲贵戚和王公大臣。

青衣少年出了西门的边门，最后挤到了看台附近。他们找到一个比较好的视点，立起脚尖，把看台上下尽收眼底。

长长的红色地毯，一直铺到西门的大门口。突然之间，人头开始涌动，青衣少年随着众人的目光向城门外望去。只见两辆一模一样的巨型四轮大车，缓缓向西门驶来。车身足有四五米高，装饰得富丽堂皇，上面撑着金黄色的幡盖，车身立着三米多高的佛陀像，金银塑身，身着金黄色佛衣，项戴长串佛珠。

“宝车载着佛像去哪里呢？”青衣少年指了一下巨型四轮大车问公主米热古丽。

“从西门进城，巡行王城大街。”公主米热古丽道。

“佛像为何巡城呢？”青衣少年接着问。

“佛陀涅盘后，信佛的人能看到巡城的佛像，就如同见到佛陀本人。”公主米热古丽停了一下，郑重其事地说：“你到时许愿，比任何时候都灵呢！”

宝车缓缓驶到红地毯上，停了下来。

“看！龟兹王出来啦，他准备要迎接佛像！”公主米热古丽说道。

青衣少年定神看去，龟兹王头系彩带，向后飘落，身穿红色翻领对襟长衣，下着裹腿裤，脚穿黑色尖头长靴。

龟兹王这时摘下王冠，脱掉靴子递给侍从，双手捧起一炷香，从看台上赤足走向佛像，满脸的庄严和虔诚。跟在龟兹王身后的，是一群合掌迎候的僧人，为首的僧人身着金丝袈裟，气度非凡，青衣少年认出是义休大师。龟兹王到了佛像面前，将捧在头顶上的香插进香案上，开始双膝跪拜。

“皇后出来了，她要准备散花！”公主米热古丽提前对青衣少年预告说。

只见王后上身穿红色翻领束腰短袖衫，下着花纹繁缛多样的拖地无褶长裙，外着花团锦绣袍。留在城门楼上的王后这时带领着众贵族亲女，从身旁侍者端来盛花的盆子里，捧起各色花瓣，优雅地向城楼下的佛像撒去，轻风一吹，落英纷飞，五彩缤纷。

看台前面的红地毯中央，立一锦衣女子，面朝佛像。只见她绛唇玉面，头上身上戴满了璎珞珠玉，上衣缀饰羽毛，下身着月白色的裙子。整个衣衫色彩艳丽，质地柔薄，犹如霓虹。

“公主要跳飞天舞，以恭迎佛陀！”公主米热古丽介绍道。

青衣少年抬眼看去，果然是白丽亚公主。

随着音乐起伏，白丽亚手执蟠节，珠袖起舞，裙裾飘飘。只见她时而旋转摆动，时而突然回身，时而作优雅柔婉的小垂手舞姿。随着音乐节奏的加快，公主作出激烈急速的旋转动作，全身环佩叮咚，璎咯跳跃，回裾转袖若飞雪，左旋右旋生旋风，如惊鸿、如飞燕。在一段快节奏的左旋右转之后，公主忽然舞动长袖，引颈向天空飞去，衣袂飘飞，身体似乎比飘飘的落花还轻，宛如仙女在浮云中曼舞……台下，掌声雷动，场面欢快。

接下来，城门下鼓乐骤然齐鸣。

“看，苏莫遮④大型表演开始了！”公主米热古丽道。

青衣少年朝前方望去，一只由二十一人组成的表演队出场了：最前面是一男一女，手持舞旄。然后是三男三女牵手列队其后，他们都戴着面具，有的像方巾披肩的武士，有的像盔冠长须的将军，有的像戴着浑脱尖帽的老者……每个人全身都披着甲胄一样彩色的舞服。接着是一位持棍独舞者，他戴着猴面具，还拖着长长的尾巴。后面紧随的是八人组成的乐队，他们身着翻领紧袖花边长衣，腰扎联珠纹式腰带，足蹬高筒皮鞋，都留着短发，腰挂短剑。在他们的手上，有两个人手把羯鼓，其余人手里分别是竖箜篌、凤首琵琶、排萧、铜角、筚篥、篓鼓。排在队伍最后面的，又是一个持棍独舞者，他同样戴着猴面具，拖着长长的尾巴。不同的是，在他的旁边，多了三个锦衣童子。

羯鼓与铜角齐奏，琵琶与筚篥相合，洪声骇耳。表演开始了！只见表演者的舞步既腾跃迅疾，又轻盈飘逸，有的作吸腿状，有的作端腿状。那位头戴盔冠将军模样的人，耸肩曲肘，吸腿而立，面向右视，庄严威武。压后持棍的猴面舞者，两臂平展，一腿吸起，一腿微翘，下甲飘扬，尾巴甩动，旋转起舞……

百姓们也纷纷跳起舞来。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们赤脚、露臂，戴着毡帽或面具，有的扮作狗猴，有的份作鬼神……人们边行边舞，边舞边歌，以泥水相互泼洒，用绢索套勾行人，观众和演员之间形成了热烈的互动，气氛活跃而热烈！

公主米热古丽一边拉着青衣少年去跳舞，一边说：“人们现在驱赶演员扮成的罗刹魔鬼，是祈望禳灾灭祸。”

“那为什么把水向天空泼呢？”青衣少年问。

“龟兹一直缺水，把水向天空泼，象征着水从天降，五谷丰登！”公主米热古丽回答道。

“我们中原表演的苏莫遮戏，也是从龟兹传过去的吧？”青衣少年接着问。

“是呀，还传到了琉球⑤和南诏国⑥，并在南诏国形成了泼水禳灾的习俗。”公主米热古丽说完，拖着青衣少年混进百姓当中，跟着跳起舞来……

旗鼓开路，乐声喧天。宝车开始启动，沿着红地毯向城里缓缓驶去。人潮也涌向城门，青衣少年和公主米热古丽被推推耸耸着，跟着宝车进了城。宝车每遇到寺庙、宫殿，都要停下来。这时有年轻的龟兹男女，身穿漂亮丝绸，手托木盘，旋转起舞，身上的襟带随风飘扬……达到高潮时，他们抓起盘里黄、白、赤色的花瓣，向佛像和行人，大把地播撒……公主米热古丽解释说，那是在颂扬和礼赞佛陀！

还有身着轻柔薄纱的窈窕少女，有的手执飘带，有的手执花巾，也有的手执花绳。她们个个头戴花冠，胸佩花饰，人人花腰雪面，轻柔如烟，却踩出热烈奔放急速旋转的舞步，人群中发出一片叫好之声。

石窟前的铜像是对中国佛教作出重大贡献的鸠摩罗什

当晚，青衣少年在公主米热古丽的陪同下，一起去看龟兹的歌舞大汇演。

 “那可是天宫飞来的乐舞！”公主米热古丽说。青衣少年这时不禁想起唐朝高僧玄奘对龟兹“管弦伎乐，特善诸国” 的评价。

 “龟兹歌舞的美表现出哪些特点呢？”青衣少年这时忍不住好奇地问。

 “主要表现在头、足、手、目不同形态和动作上。”公主米热古丽说罢，觉得这样解释很不容易理解，就随意地摆个舞蹈造形说：“我做个示范你就明白了。”

说完，她开始摇头、点头、左右转头，并移动颈部，然后迅速地抬脚高举，作腾踏跳跃状，同时玉臂舞动，纤纤五指轻弹，发出清脆的音响，还伴随着扬眉动目，流波四转。

完成这一连串的动作，公主米热古丽说：“摇头、点头、左右转头，并移动颈部叫撼头，抬脚高举，作腾踏跳跃状叫跷足，手臂舞动，五指轻弹叫弹指，扬眉动目，眼含流波叫弄目。”

在去歌舞场的路上，公主米热古丽像小鸟依人，牵起林青衣少年的衣袖。

华灯已上，歌舞表演场一片明亮。场内，临时搭起了一个圆形歌舞表演台。

演出还没有开始，到处人头攒动，人声鼎沸。

“参加今晚演出的，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的高手。”公主米热古丽扯了扯青衣少年的衣袖，悄悄地对他说。

青衣少年点点头，这时，夜晚的表演正式开始了。只见青、白、赤、玄四色的狮子，分立在舞台的东西南北，黄色的狮子居中。

公主米热古丽小声地对林长白说：“这第一个节目是五方狮子舞。知道为什么把它放在最前面吗？”

青衣少年摇了摇头。

公主米热古丽道：“狮子舞剧盛行于龟兹，是因为狮子是龟兹人所崇尚的动物，用以代表不可侵犯的王权，所以龟兹回鹘王称狮子王，正如中原汉人的龙代表王权一样。节目一开始就表演大型的狮子舞剧，用来彰显王权的雄伟神圣。”

青衣少年注意到，每一只狮子都由两人表演。另有二个狮子郎头戴红抹额，身披红画衣，手里拿着红拂子。旁边还有一百多号人组成的乐队和伴唱队。随着乐队气势磅礴的鼓乐声响起，在狮子郎的指挥下，五色狮子从不同方位向中心舞去。伴唱队也不甘落后，开始高唱着赞歌，齐整的合唱响彻云霄……整个场面宏大、壮阔而热烈。台下观众们的嘴里，都禁不住发出了“啧啧”的赞叹声。

接下来，一个深目高鼻的男子走上了舞台。他戴着尖顶软帽，身穿圆领窄袖长衫，腰结布带，脚穿黑色软靴。随着两侧乐工的器乐响起，男子屈膝下蹲，脚步变换如飞鸟，敏捷地移步、踏步、跺步，腾跃的动作飘逸洒脱又不失细腻，体态刚健豪放又不失柔和。

“这就是胡腾舞，让你见识了男人的另一种魅力吧？”公主米热古丽又禁不住对青衣少年嘀咕道。

音乐声越来越激烈，男子跳跃的动作越来越快，观众的情绪也越来越高涨。青衣少年和大家一起，合着音乐打起了节拍。最后，音乐戛然而止，男子来了一个高难度腾空翻转，然后稳稳落在舞台中央。在一片热烈整齐的鼓掌声中，男子满面光彩地走下舞台。

舞台上，出现了一位女子，看上去身姿妖娆，玉面朱唇。公主米热古丽立即对青衣少年说：“这是个女子单人独舞，也是非常有名的胡旋舞。中原大唐的杨贵妃非常善于跳胡旋舞，以至于有‘贵妃胡旋惑君心’的指责呢。”

这时，那位锦衣玉貌女子伴着鼓乐之声，体态轻盈地旋转起来。随着鼓乐声急，回雪飘摇，流电飞星，身上的五色轻柔罗衫飞旋得如同万花筒一般……台下掌声雷动，又是一片喝彩之声。

公主米热古丽不时地牵动着青衣少年的衣袖，对他表现出了千般依恋和万般柔情。

舞台的中央，这时出现了一朵巨大的莲花骨朵。随着三声急促的鼓点，莲花苞开。一位蒙着面纱的窈窕女子现身出舞。只见她身着宽大的紫红色绣罗袍，衣帽拖曳金铃，垂着长长的绸带，脚上穿着一双小巧的红锦靴。

“这是柘枝舞。”公主米热古丽声带羞涩地对青衣少年道。

鼓声越来越激烈，柔和的灯光下，悦耳的金铃声中，花腰玉面的姑娘，腰肢扭动，紫罗衫飞旋，轻柔如烟。鼓声突然刹住，只见那女子把身上的绣罗宽袍，一把扯掉，抛在莲花上。她这时上身是紫红色紧身纱衣，罩一件短外衣，下面是紫红色飘逸长裙。鼓声突然又止，她的短外衣迅速褪下，只剩裸着双臂的紧身纱衣，身材玲珑，高低有致。鼓声又起，她开始旋转，细腰摆动，无限风情。然后，她随手将裙子扯掉。到最后，束在腰上的腰带、紧身纱衣都脱了，只剩粉嫩色的短裤和胸衣。她依然站在舞台前，眼波流转，摆出不同的姿势和造型……

青衣少年何曾见过这么美艳的舞蹈，心都快从嗓子眼跳了出来，不知不觉间，已经是粉面如花。他暗忖道：难怪刚才公主米热古丽说起这个舞蹈的名字时，声带娇羞，原来竟是如此艳情的脱衣舞！

下面的人看得也是叫声连连，一片唏嘘之声！

①龟兹：今新疆库车县古称龟兹。在汉文史料中，龟兹到元代以后改称库车，

关于这个新地名的由来，有一种说法认为，库车意思是虔诚佛教徒居住的城市。

  苏巴什城:即现在库车县的苏巴什佛寺，鸠摩罗什、玄奘等高僧曾在此

讲经。史料记载，南北朝时期，寺名为致隶蓝，雀梨大寺，玄奘在《大唐西域记》称之为昭怙厘大寺。

 ②行象节：玄奘特别记载了龟兹地区佛教的盛大节日——行象节的情景。

他写道：节日期间，各佛寺都用珍宝锦绮把佛像装饰起来，然后载到彩车上，在城内街道上缓缓而行。而国王、王后、大臣、贵人以及老百姓等都脱冠、著新衣，赤着脚，手持花，去迎接佛像。等佛像驾临时，众顶礼膜拜，焚香散花，仪式极为隆重。

③伊逻卢城：龟兹都城，汉时称延城，魏晋南北朝后称伊逻卢城，遗址为

今新疆库车县新城与老城之间的皮朗古城。

④苏莫遮：又名乞寒舞，本为我国少数民族乐舞，亦指乐曲。唐代自龟兹传入。唐张说《苏莫遮》诗之一：“莫遮本出海西胡，琉璃宝服紫髯鬍。闻道皇恩遍宇宙，来将歌舞助欢娱。”范文澜、蔡美彪等《中国通史》第三编第七章第八节：“泼汉胡戏……经龟兹传入长安。舞者骏马胡服，鼓舞跳跃，以水相泼。唐时又称此舞为苏莫遮，因之乐曲也称苏莫遮曲。”

⑤琉球：今日本。

⑥南诏国：今我国云南省。据史书记载，唐玄宗曾两次赐南诏王龟兹的乐部和乐工舞妓，那些在云南落户的龟兹艺人因怀念乡俗，演出《苏莫遮》（乞寒舞）可能后来异化成了“泼水节”这一习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