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我的家——天山深处菊花台

吴沈玲

　　新疆天山深处有一个地方，名叫菊花台，那是我的家。

　　上初中的时候，我家随父亲搬到了南山菊花台下，就是电影《天山的红花》里牧民用野菊花选队长的地方。由于在城里上学，回家的时间很少，寒假的时候，山里是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而暑假的时候，正是山里最迷人的时节。

　　每当随车行进在南山之中，满眼的绿色就扑面而来，我都会陶醉在这幅美丽的天山画卷中：连绵起伏的群山被绿色的草地覆盖着，上面缀满了红色、黄色、紫色的繁花；草地上散布着几栋土坯房，还有一些牧民的圆形的毡房，门前晾晒着一些奶制品，草丛中晾着洗过的衣物，炊烟袅袅；山坡的阴面有成片的松林；群山中的远方拱出了一个白色的山顶，那是终年不化的雪山；一条小溪在沟底蜿蜒而去，清亮的河水在石头间欢笑着、歌唱着。






　　每次回家的头几天都睡不着觉，后来我找到了原因，是静，太安静！没有汽车、火车的嘈杂声，没有工厂的轰鸣声，没有人的喧嚣声，也没有大风的呜咽声。习惯了城市的浮躁，猛一呆在这个环境中，总好像缺了一点东西。几天后，我又体验到了另一种声音，那就是鸟的欢快的歌声。

　　山里一般不会刮大风。到了７、８月份，虽然是蓝天白云大太阳，但是比较凉快，要穿长袖衣服。有时也会下暴雨。一次，在屋里欣赏着瓢泼大雨，雨很大，看不到前排的房屋，这时在雨雾中看到不少当兵的在我们的屋旁穿着雨衣在晃动。我家住在这栋房子的边上，房子的旁边有一条排水的小沟，很小，一步就跨过去了。还有不少女兵也在晃着。看来是住在我们下面通信连的，估计是大雨顺着水沟冲到他们营房里了，要不然不会在这么大的雨的时候在外面。快到傍晚的时候，天亮了起来，雨终于停了。走出家门望向天空，惊喜的发现在两山之间的天空挂着两条交叉的彩虹——太美了，是上天奉献给我们的彩桥吗？是不是想用这种人间仙境来贿赂我们这些在地面生活的人们？大家奔走相告，纷纷走出张望，许久，彩虹才不舍的慢慢离去。这时我才想起去看看屋旁，看看哪些当兵的在大雨的时候到底在干什么？走到屋旁一看，大吃一惊，哇！一股凉气直透背心：一条深达四、五米，宽两米的张牙舞爪深沟映入眼帘，沟内的水已经降到了沟底。想想都后怕，如果雨继续这样下下去……。山水也有峥嵘的一面，如果不是当兵的在旁边守看着，我们的房子还不知是什么样呢。

　　山里的泥土是黑色的，上面布满了羊粪、牛粪、马粪；开花的很多植物是中草药。其中一种开蓝紫色花的是党参，还有贝母等等。家住在城里的，都喜欢带一些土回去种花。在山麓平坦的草地上，还能看到一些放蜂人。草地上堆满了蜂箱，放蜂人头上戴着一个帽子，帽子的边沿垂下一圈白色的面纱。我曾经好奇的走到跟前，放蜂人鼓励我不要怕，只要不去动他，蜜蜂一般不蜇人。我终于鼓足了勇气迎着上下飞舞的蜜蜂站在蜂箱前，看到蜂箱里一格格密密麻麻勤劳工作的蜜蜂们。妈妈有时会买一瓶蜂蜜回来让我们喝，但是我不太喜欢那个味道，大概就是中草药的味吧。虽然这个肥沃的土地孕育了这么多的植物，但是却不长粮食和蔬菜，这应该是气候的原因，热的时间太短。我们坐车上学的路上，看到有种的大片的象麦子样的植物，但是还没有等到变黄，山里就下雪了，听人家说是专门种了喂牲口的。部队全部吃的都要从山外运进来，运一次要管许多天。由于蔬菜吃的太少，部队里的许多家属都得过夜盲症。为了储存好食物，爸爸在山坡旁挖了一个山洞，只能一个人爬进去，主巷道边再挖几个小洞，分别存放蔬菜、水果、肉类。一天，同学约我同他们一起到农场去摘菜。我回家给妈妈一说，妈妈很高兴的答应了。部队农场是在乌市的另一边，地里结满了豆角、西红柿等蔬菜，煞是喜人。我们一帮男男女女学生兴高采烈的扫荡者，一旁的战士不停的喊“把花留着！”“把花留着！”。菜装在麻袋里放了满满一卡车，都与车帮子齐平了，我们就躺在上面，随车晃荡在绿色的群山之中，心里美美的盘算着：我们摘了这么多的菜，分菜的时候，家里会不会多分点啊，会不会便宜点啊……

　　附近的生产队主要从事牧业，放养羊、牛、马等。山里还随处可见各种野生动物。最多见的是旱獭，在草地上跑来跑去的，象兔子的大小。老鹰抓小鸡是小孩子们的一个游戏，而在山里，家里的小鸡一定要看好了，一不小心，天上的黑老鹰就会一个俯冲下来，可爱的小鸡就到了老鹰的爪子里飞天了。爸爸连队炊事班的战士早上去做饭，当时天还没有亮，在烧火的炉洞里发现了一个正在啃骨头的狐狸，几人合力将其歼灭了，那个年代没有吃的，让队里美餐了一顿。菊花台的山顶是一个比较平坦的草地，上面开满了各色漂亮的花朵，山边上有一片松树林。当兵的第一年，我们在教导队学习航测，摄影的实习地选择在菊花台。当我们正陶醉在蓝天、白云、草地、鲜花、羊群的美景之中，互相拍照时，从松树林中蹦出了几只鹿，长长的脖子，高昂着的头，停在那里打量着我们这些不速之客，片刻之后，一齐提起矫健的长腿迅速隐入松林中去了。

　　我们的邻居居住着哈萨克族牧民，放牧是他们的主要工作。

　　在我们不远处的一个毡房里住着一个年轻的漂亮媳妇，皮肤比较白，弯弯的睫毛里面的眼睛又大又亮，高高的鼻梁，整个脸部各部位都搭配的非常协调；两个乌黑的大辫子在身后泛着幽光；喜欢穿一件红色的裙子，颜色很纯，应该布料很好；脚蹬一双黑色的高筒靴，越发显出她秀美的双腿。当她骑在马上驰骋时，就似一团跳跃燃烧的火焰；当她在房前的草地上漫步时，就似一片彩云飘过，非常的艳丽！诗曰：绝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是不是就是为她而写呢？听说她老公是生产队长，看着比她大很多，我们从心里为她……。哈萨克族有一首民歌就是对这些美女的真情流露：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位好姑娘，人们走过她的毡房，都要回头留恋张望……

　　哈萨克族是一个诗与歌的民族，唱歌是他们生活的一部分。跳舞的时候，女的喜欢双手拿着酒杯舞蹈。民俗文化中都离不开歌。一次，我们路过一个房子，看到一群女孩子在哭哭啼啼，我十分不解。他们告诉我，这是他们有一个女孩要出嫁了。由此我想到了一幅俄罗斯的名画，描写的就是出嫁：一个女孩哭泣着跪在父亲面前。这让我知道了这个民族“哭嫁”的民俗。经了解，女孩子出嫁离开娘家时要唱《哭嫁歌》，歌声悲悲切切，情真意切：雪白的毡房搭在草坪上，姑娘我就要离开亲人，圆镜里映照着带泪的面孔，告别亲人我心里多么悲痛。

　　临出门时要唱《对父亲的告别歌》、《对母亲的告别歌》、《对哥哥的告别歌》、《对嫂子的告别歌》、《对乡亲的告别歌》等等。

　　哈族牧民非常的热情、豪爽、纯朴。杯子里面的酒无论大小都是一口干完。尊贵的客人用马奶子招待。如果不想喝酒了，一定要把碗扣过来，主人就不再劝酒了。

　　暑假的时候，正好是山里捡蘑菇的大好时节。一到周末，部队家属院里家家户户的门前都晾晒着蘑菇，有草蘑菇、松蘑菇、鹿茸蘑菇。听说还有把雪莲采回来的。鹿茸蘑菇是最好的一种，颜色是灰色，扇面上有一片片深一点的花纹，就像鹿身上的花纹，可能就是这个原因才叫这个名字吧。数量很少，不容易采到。

　　一个周末，爸爸休息了。一大早就喊上我去采蘑菇。走入一个没有去过的山沟，置身于绿色的海洋中，心情无比的舒畅，走过了一个树林又一个树林，眼睛不停的在草丛中来回寻索，突然发现一个个小伞在挺立着，就像发现了一个个新大陆样的兴奋，后来居然发现了成片的鹿茸蘑菇！大喜之下，爸爸决定我们这次只捡鹿茸蘑菇。

　　也不知走了多久了，太阳已经爬了老高老高，我们在树林中稍稍休息，吃点带的馒头喝点水。爸爸让我在原地休息，他一个人再去转转。树林里非常的凉快，不远处草地上的各色鲜花在静静绽放着，不时的传来小鸟婉转的歌声，一会又涌起一阵松涛。这个时候的我还不是静思的年龄，不会感悟世界的美妙，在空旷的山林中忍耐不住寂寞，就急急向着爸爸走去的方向寻去。走出树林越上山坡，发现我们已经走到了雪山的脚下，再往前不远，就没有绿色植被了，是一段裸露的山石，再上面就是雪山。到处不见爸爸的踪影，我不由的大喊着爸爸，在山坡的两面来回的喊，群山回荡着我自己的声音。猛然间，在我的身旁立着一个骑着马的哈萨克男人，停在那里看着我，我也呆呆的看着他，片刻后他用一种很不流利的汉语问我：是不是在找爸爸？是不是一个解放军？我说：是的。他就用手里的马鞭一指：在山的另一边，你去看看。这时，恐惧和焦虑占据了我的心，顾不上道声谢谢，就向山坡跑去。这边的树林中果然传来了爸爸喊我的声音。原来爸爸走到我休息的地方不见了我的踪影，也在到处找我，在这边喊我。只是我们隔着一个山坡，又有树林，彼此的声音都听不到。过不多久，这个骑马的男人在我们能够看到的地方停顿了一下，看了我们一眼，然后就消失了，就象来时一样没有声音。

　　菊花台，我可爱的家，虽然生活的条件很艰苦，没有吃的，没有汉族学校，没有城市生活，但是那里也没有污染，没有盗贼，时髦的交往和娱乐都是同大自然有关的，多年来，在城市的生活浸泡下，我们生出了许多的世俗，生出了许多的恶习，也生出了许多的矫情。多少人在这个浮华的世界里浮沉着，一次次傻笑着，一次次厌倦着，一次次挣扎着。多少人的梦想就是想寻找一个安静的世界，来疗养自己一颗受伤的心；寻找一个出尘的世界，来静静的感悟生活。沉下心来冥思，藏在心底的那个美丽的牧场就会在眼前展现出来，我很思念你，我的菊花台，我的家……

2010年7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