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路的玫瑰

——读顾城《英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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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到了最热的时候。深夜无眠，却是为一本书——顾城的《英儿》。这是迄今为止我读到的最刻骨的爱情和文字。不停地在我心里翻搅着，无法入睡。好不容易等孩子发出均匀的呼吸声，悄悄地起身打开电脑。情不自禁的又看我摘录的那几段：

    “一起从悬崖上落下去，什么都不要了，这是最后的安宁，片刻，在空中的家和呼吸，我们再不要一个有柱子的家了，有石头的家，有屋顶的家，只要手握着手，这就是家，只要四下都是风的声音，这就是家，只要在草地上，把最后的东西吃了，把食物放好，我的家在天上。”
“我们都是父母所生，那一刻，我们不知道。可是我来世界上的时候，带了灵魂。它使我不能品尝生活的味道，它让我觉得那淡然无味。”
　　“我是属于死亡的，我知道。但是我并不爱它，我希望有一个灵魂得到我，我希望我能得救，不大寂寞。我不知道灵魂和灵魂在一起，是不是依然是死亡。但我知道，那是我渴望的。那是死亡所不能制造的事情，生活不能创造爱，死亡也不能创造爱，可是在我们相遇的时候，这一切成为可能。”
　 “英儿多好，让我看看你，你没有消失，那么多白天和黑夜，没有把你溶化，我又有了大地和你，有了斧子刨刀和果树，我又可以做我的事了，把石头垒好，把果子放好，在有风的时候，去看那一大片跳舞的黄花。
　　“海水因为你而移动，树结果子。我们有傍晚的家，每个黄昏后边，都有无穷无尽的岁月。我可以在风中看你光洁的耳轮，在云飞动的时候，看你的头发。
　　“我要看见你的每一丝头发的飞舞，再不出门，再不讲课，再不说那些废话。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别离，我的手拦住你，就是我牧场的栅栏的呼吸吹拂着你，就是摇动无花果的风；在家里一切都理所当然。窗外的山发出柔和的光亮，那么清楚的画，就放在那儿。英儿，我们活着、看着，就是快乐的；
　　“看你的衣裙飞舞就是快乐的。
　　“这是我向上天祈求的，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你来了，在我们活着的时候。
　　“这是我向上天祈求的最后一件事，上天给我了，你从天上下来，带来人间的尘土。我不认识你了，我把你捉住，把梦打碎，最后还是找到你了。
　　 “在北京扫净的花园里我遇见你，我走了那么远，走遍了整个世界，才找到你。现在再走，上哪呢？”

    读着这些文字，仿佛看见他拿着小刀，一遍遍的剖析着自己的灵魂，觉得美被说出的快感和羞愧。如此纯粹的爱情，也只有我们的童话诗人能在人世坚守着。掀开给大家看这样的风景。我从来没有读过如此渗入肌肤的爱情，虽然有点怪异，但是美得让人无法回头。不是合二为一，是一个人如此专注的把自己的生命附着于另一个生命之上，一成了另一个一。与此相比，其他所有关于爱情的句子都黯然失色，我们所有的山盟海誓都是陌生的做作和粗糙。原来爱情是不需要许诺的。爱着，就是彻底的感知一个人的存在，爱有多深，在于感知的深浅。说出诺言，那意味着此时你对爱的陌生，又谈何彼时呢？我们的爱，全是在此世界里的生分的戏剧。而诗人的爱，是彼世界的血泪与微笑。

    那些句子，絮絮叨叨的萦绕在心头，让我恍惚的想。我是此世界里的人，然而总又向往彼世界的美景。喜欢张望，却又胆怯而世故。于是心总是在矛盾和踌躇之中。还有羞愧。

    从此以后，我知道，这个世界上再没有爱情值得羡慕。我也不用担心，我会不会爱上一个人。我明白了，我们每一个生活在尘世里的人，离真正的爱情有多远。我不会再演一出出戏剧的。即使我有一点诗人那样的灵性，我绝对没有那样的勇气——在庸俗面前，我是最庸俗的那一个。我的骨子里，有媚俗和叛变的的一面。所以最后我连最初的一点灵性也丧失了。

    真正的爱情，只有那么一场或者一次。诗人已经替我们爱过了。用泪、血、以及生命。还有永远的耻辱和罪过。

    尽管脑子里还是地在不由自主地做出种种的猜测，那个悲惨的结局到底是所为者何？但又觉得：即使他是出于疯狂和绝望，那也是承担了人类的痛苦。一个人在自己命运的盲区里跌跌撞撞无法回头的时候，他代表和承载的，其实已经超出了自己的盲目本身。就像希腊神话中俄狄浦斯弑父娶母一样，那是我们躲避不掉的宿命和悲剧。每个人都可以振振有词的教训他，因为在中国我们最不缺的就是生存的哲学，然而，我们却缺乏一种生命哲学。我们能不能，给这个悲剧诗人给予一点，哪怕是形而上的生命关怀？

    当一本《洛丽塔》风靡全球，大家津津乐道于外国人的畸形爱情中的人性展现时，我们的汉语写成《英儿》却因为大家心照不的宣的兴趣热销一阵之后走向了冷寂。有一些本来还算得上是顾城朋友的人，在顾城出事之后就宣告“不认识”或者“不熟悉”这个人了——这就是中国人，中国式的文坛。它宽阔的可以容纳许多碌碌无为的庸才，但是却狭隘的放不下一个与现实世界格格不入的天才。中国的文人，离诺奖的确还有很远很远的距离。我们出现了一个天才，我们也急着要与他划清界限，害怕他光芒后的阴影会成为我们身上的瑕疵。我们真是很小很小的矮人们。我这样说，并不是想遮掩他的罪行，其实血的事实放在那里，辩解是徒劳的。我只是想表达出我内心的一点悲哀和悲凉。我们，除了从伦理和精神病理学方面指责和分析了他的行为和罪行，从世俗的角度嘲笑了他荒诞的行为和悲惨的结局之外，有没有记得，他还是一个天才诗人，一个没有上完小学的青年，在拾柴放猪多年之后，为一个伤痕累累的民族喊出希望：“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来寻找光明”（《一代人》），为一个粗糙的（其实想用“粗劣”这个词）时代，保留了那么多纯真的梦想，唤醒人们心头对美的渴望和呼唤。他是诗人啊！不是说要原谅他最后的行为，能不能原谅他的那些文字。用仰望天才的角度仰望那些文字，那是上天赐予我们的，教我们看清心灵的秘密。它们具有的力量，不是简单的直指人心，而是具有海枯石烂之后不变颜的力量。

    上天派来了他/又收走/来去间/总有东西要留下。

     一部《英儿》，其实暗藏顾城生命的密码。

    我们，还是睁大眼睛好好发现吧！

    刘春在《一个人的诗歌史》后记中说，在写顾城这一部分时。他曾两次流泪，理解这份因爱而生的痛楚。作为顾城文字的一个迟到的阅读者，我亦如是。好在我还有一个传道者的身份——决定一定要给孩子们教顾城的诗，让他们的童年感知这样清澈的汉诗之美，比如：我会呼吸，像青草一样/把青青的梦想告诉春天/我希望会唱许多歌曲/让唯一的微笑永不消失（《我会像青草一样呼吸》）

   后记：一直以来不喜欢顾城，是因为他最后的那个结局。一直认为做人不成功的人，文字肯定是伪善的。直到那天——几经周折去了阔别多年的省图，阴差阳错借了一本《一个人的诗歌史》，被吸引，又从网上找了《英儿》来看——彻底被搞晕，在大热天的陷入到他的文字中去，恍恍惚惚。心头的感受撞击着我，只有一吐为快，虽然偏激了一点，但总算可以安然的去睡了。

2011年7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