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森堡】一个人的博物馆:让大公现代艺术博物馆MUD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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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夏日法比卢 |
MUDAM不是我所看过的第一个贝氏的建筑,而对它的期待却有如第一次。此前实地到访过的贝氏建筑有北京的香山饭店、北京的中国银行总部大厦、香港中环的中国银行大厦、苏州博物馆。其中,香山饭店建于八十年代初,地理位置和自然环境得天独厚,设计中有很深的中国文化的影响。在建筑设计这个行业断代几十年之后的中国改革开放之初,一位真正享誉国际、又与中国有着深厚渊源的建筑师及其作品带给这个国家及公众的震撼可想而知。只是作为酒店,尤其是数十年过去之后,与之难得的先天条件相比,它的状况差强人意。北京西单路口的中行总部大厦,严格来讲是贝聿铭的两个儿子所成立的贝氏事务所的项目,当然其过程少不得贝老参与,至少外形和公共空间都有极深的贝氏痕迹。香港的中银大厦是个经典,中环狭促的不规则用地被处理成独特的三角棱形节节升高的大厦,其后引发的与汇丰银行、当时的港督府和英军驻港部队兵营之间的风水之争,至今仍是坊间津津乐道的八卦题材。北京香港的这两个中银办公楼因其属性,仅小部分公共空间面向公众开放,参观难以尽兴。苏州博物馆是贝聿铭八十多岁时的作品,因贝氏家族与苏州的深厚渊源,各方对它的期待甚重,落成后的结果也广受赞誉。但我个人的感受,苏博现代主义建筑的底子,在形式上因为尊重苏州传统的白墙黑瓦,视觉上略显寡淡。也或者,现代主义的简洁和江南文人园林的洗练婉约看似都有素简的一面,而内涵却大相径庭,当以一种形式表达另一种形式时难免力有不逮。
贝氏的职业生涯中,有一段经历是他这一量级的大师中极其少见的,便是他早年为开发商工作的经历。这一级的大师,承接开发商的项目不罕见,亦有惊世之作,经典如皮亚诺Renzo Piano的伦敦碎片大厦The Shard,但是长期为开发商工作过的,可以说绝无仅有。贝聿铭的作品,类型颇丰,从早年的住宅、商业中心、写字楼、校园建筑,到中后期的音乐厅、博物馆、美术馆等公共建筑,几乎涵盖了所有建筑类型。贝氏晚期,尤其是退休之后的作品,博物馆建筑占了极高比例。许多建筑师,终其职业生涯,以能做一个博物馆/美术馆/音乐厅这样的文化建筑为理想和挑战。文化建筑所要表达的外延和内涵,恰是对建筑师的专业水准、对客观世界的解读和人生积累最好的检验。本行业是少有不受年龄困惑的职业之一,许多大师一级的人物,往往要到其职业生涯的中后期,六十岁以上、甚至七八十岁才迎来职业成熟期。贝聿铭自(美国)国家美术馆东馆于1978年落成后,广受赞誉,其世界级建筑大师的地位自此奠定,文化建筑在贝氏事务所作品名单中的比重也逐渐增加。至1988年卢浮宫扩建部分的玻璃金字塔落成,贝氏的才华彻底为世人折服。自此之后,大师接手并完成了一系列令人瞩目的文化设计,包括摇滚乐名人堂、日本美秀美术馆、柏林德国历史博物馆加建、多哈的伊斯兰艺术博物馆等,MUDAM正是大师晚年职业圆熟期完成的这些大作之一。也因此,虽然在MUDAM之前已经参观过几个贝氏的建筑,这一个却令我有初见的期待。
让大公现代艺术博物馆的兴建起源于上世纪八十年代,诸多欧盟机构开始设立在卢森堡,当时的卢森堡首相希望籍此将城市也同时发展为文化之都,于是一座新的新的艺术馆便在酝酿之中。卢森堡在文化领域向来比较保守,为改观这种状况,新的艺术馆定位为现代艺术博物馆。九十年代初,正是巴黎卢浮宫扩建工程结束不久,许是卢浮宫前玻璃金字塔展现出的建筑师令人折服的才华与魅力,使得卢森堡政府将现代艺术馆的设计直接委托给了贝聿铭。这不啻为一项殊荣。
世界上大多数建筑的实施,在早期方案设计阶段或竞赛招标或委托。直接委托表达了业主对于某位建筑师的充分信任和欣赏,也是建筑师职业成就和江湖地位的体现。私人项目的委托设计较为常见,一些令人瞩目公共建筑设计的直接委托则比较不寻常。卢浮宫扩建工程就是由当时的法国总统密特朗直接委托贝聿铭大师进行设计,MUDAM 也是由卢森堡政府直接委托。而且,连项目选址都由贝氏亲自决定,这种信任与荣耀着实罕见。也因此,这个博物馆被当地居民成为“贝博物馆”。以一人之名,命名一个国家级美术馆,虽是民间谐称,却也足见贝氏的专业成就与个人魅力。一如卢浮宫加建,这个博物馆同样争议甚众,从设计至落成前后用了十六年。
早年读美国人写的《贝聿铭传》,再加上对他作品的研究,深为其才华与魅力所感染。贝聿铭是当今在世的华人华裔中为数不多真正享有世界级声望、并为西方主流社会所认可并追捧的。他家学渊源,他与中国银行之间的深厚的宾主关系来源于他的父亲是四九年前中国银行上海分行行长。苏州的狮子林是贝氏家族的私家园林,童年少年时在狮子林中浸淫的时光将中国文化的烙印深深打在他身上。尽管早年赴美求学,事业起步发展、结婚生子都在美国,后执业经历遍布全世界,但他骨子里的中国特质一直伴随他终生。他这一级顶尖的建筑大师中,贝聿铭是少有几乎没有什么理论论著而专注于实践的。贝氏的温文尔雅、外形和举手投足的分寸、在财务上的精明和收益都是令人称道且羡慕的,与建筑师这个职业给人的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清高孤韧很是不同,他身上的这种接人待物的圆熟我一直觉得是他身上的中国人特质在起作用。贝聿铭与包括肯尼迪家族在内的多国政商保持着非常良好的关系,他的口才和说服力有口皆碑,在让业主付钱这件事上更是毫不嘴软,不知羡煞多少同业。他的英文名字是I.M.Pei,他有客户曾开玩笑说,当你请Pei做设计,you have to pay and pay and pay。。。他的天赋、勤奋与风度翩翩,他在一些职业生涯大事件上恰到好处的分寸与决断,令我觉得他即便不是做建筑师,做外交家、银行家、商人。。。也都会达到极高成就。而偏是这样一个人,他在学术的、创作的领域里一样走在时代的最前端。这样一位建筑师职业圆熟期的作品,是有理由令我充满期待的。
让大公现代艺术博物馆原址是一座要塞遗址。基地上不仅有保留的城堡建筑,更有要塞围墙遗址。新的艺术博物馆几乎就是坐落在原来围墙遗址的范围内,可见贝氏选址眼光之独到。原址保留下来的要塞城堡建筑,从空中看是一个优美的、严谨对称的箭头,这与贝氏擅长的几何形体不谋而合。新博物馆顺势而为,如飞驰脱离的一个扩大的箭头,同样严谨对称,几个45度斜角在方形体块上切割得游刃有余,整个平面形体恰如原有箭头的延伸和扩大,凹进部分与原有要塞建筑突出的箭头完美契合。新馆朝向旧城堡的一面是大面积玻璃幕墙,以拥抱包含的姿态与原建筑吻合;朝向城市的外侧则是厚重的石墙,维持了原城堡建筑与外部的关系。这一次,在MUDAM,与他在卢浮宫广场上的玻璃金字塔如出一辙,既向历史悠久的老建筑表达了充分的敬意,又独树一帜,谦虚而夺目,一如贝氏本人。
MUDAM主入口。如同贝聿铭的很多建筑,将主入口放在两个立面相交的角上。交角的这根柱子,正是新馆连同要塞城堡老建筑对称轴线上的最前端,箭头的尖角。
博物馆外墙几乎就是坐落在要塞围墙遗址上,向内退了一个围墙的厚度,将老围墙呈现出来。为此,新建部分首层后退,二层悬挑。在注重古建保护的欧洲,在历史遗址上作此大阵仗,可以想见此项目实施时的压力。
未及进馆,先在室外沿着博物馆走了一圈。博物馆加城堡遗址占地不算大,但这一圈走下来也颇费些气力。新馆和城堡遗址已是你中有我。这是一个性格鲜明的贝聿铭的建筑,几何形体、米白大理石墙、玻璃幕墙,尤其是标志性的四边锥形采光顶篷。
对应着遗址原貌的导览图和模型,更有助于理解眼前的城堡和新建筑的关系。
进入入口中庭的一霎那,金字塔锥形天窗的正下方,光线铺天盖地,十字、对称、向下倾斜的天窗。。。如巨型蝴蝶扇起的双翅。
典型的贝聿铭。你觉得似曾相识,无论形势材料空间。。。进入后却仍然深深沉迷在光影流淌中。“时尚来去匆匆,而风格永存”,Coco
Chanel的这句话,在贝氏身上同样适用。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现代主义,在这里有近乎永恒的魅力。
未及进入展厅,先被入口中庭旁的咖啡厅吸引了去。无比明澄的空间,倾斜的天窗下,一个覆满鱼鳞状肌理的木质亭。
被无边的温暖和明媚拥抱,室内的明净、户外的开阔,在同一空间下并存。大面积玻璃幕墙下有节律的纤细弦杆,不动声色的优雅自几何与数学的理性严谨中表露出来。
古典的纤秾与工业化的疏朗。
内与外。这个台阶踏步,尽端翻起的卷边,在苏州博物馆也同样用过,只是石材的品种不同。
与主馆以廊桥相连的一个八角形空间,同样的锥形天窗,是独立于完全对称的几何形体外的一个空间。没有开放,隔门相看,像是儿童活动空间,玻璃顶下一团团白色灯具有如悬浮着棉花糖。
某个展陈空间,空间与咖啡厅有点类似,只是高度面积小些。展品与背景,粗框与细腻,色彩斑斓与纯净,相映成趣。
楼梯扶手的曲线,流畅精准,在石墙间一气呵成。现代主义不止是冰冷严肃。同样的做法,依稀记得在香港的中银大厦室外见过。贝聿铭酷爱这种称为Magny
dore limestone的米黄色石材,从华盛顿的国家美术馆东馆、北京中国银行总部到这里,以及后来在多哈的伊斯兰世界文化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