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运会开幕了。我甚至只看了开头,就匆匆出门了。
转播镜头打到体育场全景时,像是见到了久违的孩子。
四天前,有机会去现场看最后一次总彩排。临走时一些事情绊住,还是放弃了。张欣和商宏从去济南的火车上打来电话,嘱我乘下一班火车去。我告诉他们不去了,请他们多拍些片回来。
开幕式上体育场的夜景照明,沿罩棚的柳叶边缘钩边,夜空中银钩一般,清晰地表达了“柳叶"主题。
尤记得06年初到07年初,近一年的时间,每日披星戴月,全部投入在这个“柳叶“身上。那阵满心都是柳叶,甚至买过一条BCBG的半截裙,抽象的图案简直和罩棚的柳叶如出一辙。我自己浑然不觉,穿到办公室,李岩大叫:咦,柳叶!
罩棚结构方案胶着不下时,我们几个建筑师仍力主表皮的柳叶和结构构件能够结合在一起。关键时刻,赵小钧一张白描草图,清晰勾勒出单榀柳叶钢结构的雏形。今天大家看到的柳叶边缘及筋脉,本身亦是桁架弦杆。数年过去后,当他以行业先锋的形象频频亮相媒体时,连公司大多数同事都把他定义为成功企业家。而我,因那一手漂亮的白描---只有行内人才知那些线条背后的功力---始终首先敬他是一位建筑师。那张草图及扫描件,在我们的工作过程中一直被奉为宝典,今天已经找不到了,但是永远在我心里。
最大的压力是初步设计甚至没完成时业主就要开工。当我们已经完成那么多工作的时候,合同仍未签下。公司出于商业层面考虑,决定先交基础图。专业人士和管理层意见不一。业主坚持要设计师签字的图纸,而我力主只给不签字的白图。签字与否事关设计风险,而更重要的是,我以为那是专业人士的底线。老宋近乎恳求的眼光:就差你的签字了。我告诉他:我一定签。但是我要去和胡晓明说最后一次,哪怕是挨一顿骂。您放心,我一定签。提笔冲进晓明办公室。千言万语之前已经讲过,晓明兄一脸憔悴,大家沉默良久,他无奈而温和地说,还是签吧。我哪里知道他当时的压力,这个合同事关体育事业部当时的生死存亡。从他办公室出来时我眼中一层雾,抬笔在图纸上签下了我的名字。
桩基施工的速度之快,以致于现场每天打电话来问哪些桩可以施工。我和李岩隔三两日用不同颜色的笔圈一批有把握的桩提供给现场施工,图纸如地图一般缤纷。当时包括施工方在内的整个项目各方大概只有我们两个人对于桩基状况是完全清晰的。
07年一月底,出施工图的那一天,老宋、我、李岩,作为项目经理、项目建筑师和项目设计师,需要在每一张图纸上签至少一个字。那天晚上,签完字的同事陆续离开办公室,只余我们三个。共一千四百多张图。老宋的签字一笔连下,十分帅气;我的签字照例是大屋顶;可怜李岩同学一笔一划,笔笔带钩,如同楷书一般。十一点多我率先签完,笔一扔,不顾一整天还没吃饭,出门扬手叫出租车回家。刚走没多远接李岩同学电话,他与老宋完成任务,问我是否要一起吃饭。当他们告诉我要到公司门口的餐厅时,我立即拒绝。做项目的一年中简直拿那家餐厅当食堂,吃到要吐。从那天起,再没进过那家餐厅。
一个项目开幕时,对我们而言意味着落幕了。
08年8月16日,奥运会射箭比赛的最后一天。那天是奥运会开幕以后天气最好的一天。北京已经很多年没有那样碧透的蓝天、清透的空气。
比赛结束后观众很快如潮水一般退去。连志愿者都离开了。那天的夕阳极美,给射箭场干净清冷的金属表面镀上一层柔和的金光。银灰色波纹金属板极具表现力,太阳高度每落下一点,金属板就成显出不同的光影变化。我游荡在场内各个角落,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独自体味着这变化莫测的光影之美。随手按下快门,捕捉稍纵即逝的变化。站在看台最高一排的座椅上,凭风而立。
忍不住给郑方和弋洪涛发短信:射箭场最后一场比赛结束了。曲终人散。我还在到处走,随手按下快门,尽管此前已经无数次拍过。落幕了。
郑方的回信如他的人一样诗意:就像人生一样。走过、辉煌、落幕。也代我象射箭场告别,记忆是我们的财富。
我告诉他:你的短信让我落泪。夕阳极美。
帅哥的短信十分体贴:哭了吧。
谁受得了两个人轮番轰炸。
永远有这些人,胼手胝足。什么样的艰辛,因此也就可以过去了。
又一次落幕了。新的大幕缓缓拉开。
很快一生就这样过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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