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话

文/忧者无忧

母亲离我而去10年有余了。她去世之时，之后，我常常傻傻地想：没有妈妈了。

我的孩子已经长大。但我仍然时常想起已经远去的妈妈。是的，她物质的生命已经消失。然而，她精神的生命仍然存在，仍然陪伴着我，注视着我，嘱咐着我。

她的容颜时常出现在我的脑海，她的白发时常飘动在我的眼前，她的叮咛时常回响在我的耳边。

她说：“与人家比呀，把你的晌午饭都给耽搁啦。”我在幼时，常与伙伴们比吃，比穿，比玩。奈何家境贫穷，越比越伤心，越比越怨恨。伙伴们过生日可以吃上鸡蛋，我不能。伙伴们可以穿新衣，我不能。伙伴们可以玩好玩具，我不能。于是与母亲顶嘴，给母亲冷脸。看着我的“小样”，母亲辛酸而又生气地讲了那样的话。与此相似的还有：“人比人，难活人”、“人比人，气死人”。

她说：“到了外边，听领导话，好好干啊。”19岁时，我离开母亲，到了“外边”。从此，一个人在“外边”生活。母亲不识字，无法通过写信“唠叨”我了。每逢我回家，她会把攒了一年的话，滔滔不绝地讲给我听。而每次告别时叮咛的话，几乎都是一致的：“听领导话，好好干啊。”

她说：“你呀，就不能让着人家点？”刚结婚时，与妻子“磨合”着呢，两个人都想说了算，都想让对方顺着自己。于是少不了闹些不大不小的意见。母亲从来不曾在我面前说过儿媳的不对。每次都要求我“发扬风格”、“宽宏大量”地让着对方。在儿媳面前，也“数落”儿子的不是。这么做，反倒赢得了儿媳的尊重。直到现在，妻子也常常念叨“咱妈”的好。这些年，每每与妻子闹了意见，便会想起母亲的话。

她说：“你们也很难，不去你们那儿添乱啦。”结婚若干年后，妻子、女儿告别老家来到我的身边。如此，母亲不光与儿子，而且与儿媳、孙女见面的机会也很少了。刚开始，我们的生活条件差，也不想让母亲看到我们的困难状况，以避免她的挂念。后来，条件好了些，想让母亲过来住，看看城市，看看大海。而她得了不治之症。任我们怎么请求，她也不来了。她要给我们“省钱”，她怕给我们“添乱”。其实，她还有更深一层的担心：老家还是实行土葬，而我所工作的地方已经实行火葬了。母亲既担心自己“死在外边”，更担心自己被“一把火烧了”。

她用肢体语言说：“你们老远回来，饿了，赶紧吃饭去吧！”这句话，母亲未能用嘴说出来。或者，她用嘴说出来了，但我们没听到，没听懂。这是母亲临终前用“行动”说的，我坚信自己没有翻译错母亲的肢体语言。那天，当我们一家三口从数千里外赶回母亲身边时，正是中午。此时，母亲已经不吃不喝三天时间了。她的生命，靠哥姐们拿棉球蘸水抹上嘴唇的方式延续着。我还坚信，母亲是在顽强地等待着儿子、儿媳、孙女的归来。我跪在她的面前，对着她的耳边，哭着说：“妈，我们回来啦，我们都回来啦。。。”她的眼角流出了泪水，她微微地睁开了双眼。我想，母亲虽然已经无法说话，但她的神智一定清醒着，或者努力清醒着。过了一阵子之后，母亲先是嘴唇嚅动，后是身体挣扎。大家意识到她想说什么，但都无法听懂她在说什么。反复把“猜”出来的话说给她听，她越“听”挣扎得越厉害。我再次跪到她跟前，说：“妈，您是怕我们饿，让我们去吃饭吧？”母亲知道我“听”懂了她的意思，安静了下来。我相信自己真的“听”懂了，因为既往每一次的远行归来，迎接我的总是母亲已有准备或者即刻准备的可口饭菜。

已经无法听到的母亲的话语，我却时常能够听到。母亲的话已经刻录在我的心。我的心随时能够听到。

2011-1-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