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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你听到 “鬼” 这个词的时候，你会想到什么？透明的飞行物体？身上有（貌似）经过特殊裁剪的黑色洞洞，作为眼部轮廓的人形？在荒凉废弃的建筑物里面游荡的故去灵魂？从电视机里爬出来的长发贞子？

最近，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一些来自不同专业背景的教授聚到一起，对这个问题进行了自我诘问。这个名叫 “宾大鬼神项目”（the Penn Ghost Project）的研究课题，是一项针对鬼神的跨学科研究，它的成员们在过去的四年里抽出时间，使用 “各种研究手段，深入到历史、文学、宗教学、临终关怀服务和医学各方面”，最终证明：鬼魂远不止是 “在晚上把你吓一跳” 那么简单。

VICE 有幸和该项目的创办人贾斯丁 · 麦克丹尼尔（Justin McDaniel）教授交谈了一下，并因此深入了解了他的研究内容。我们谈了谈他的研究课题、捉鬼的历史、以及我们为什么有时会羞于承认自己其实相信鬼魂。

图片来自 Flickr 用户 Matthias Rhomberg

VICE：请问你为什么会开始 “宾州鬼神项目” 这样一个研究呢？

贾斯丁 · 麦克丹尼尔：项目是从四年前开始的。当时我突然发现，在宾大校园里，有将近十二个来自许多不同系别的专家，其中包括心理学、护理学、艺术史、科学史、南亚研究所、中东研究所、宗教学、还有斯拉夫研究所；他们研究过不同国家中的鬼神现象，或者就此课题出过著作，也都有自己的一套理论观点。所以我就想：怎么在咱这一个校园里，就有这么多人从事这类研究呢？是不是有点奇怪？我们是不是应该聚一聚，分享一下我们的工作和研究成果呢？

所以说这个项目最初大概就是始于这个念头，之后我们组织了一系列的研讨会，一起研究捉鬼师，在美国和世界范围内寻找有关鬼神的历史，还找到了一系列影片和类似的东西。

那你是怎么发现你们都对这个感兴趣的？

虽然在校园里有这么多教授，但实际上还是一个很小的圈子。我们会在跨系的会议里见面，也能在其它的活动或研讨会中碰到。所以其实很自然，事情就这么一件赶着一件来的。总的来说，这真是一次非常棒的学术经验 —— 我们有那么多的同事，花了许多的时间在这个课题上，整个讨论都让人觉得很棒。而且我们本来以为自己组织的活动只会有五六个人，结果你猜怎么着？来了好多的人。

作为宗教学系的系主任，你觉得能把对鬼神的信仰作为一种宗教来看待吗？

嗯，这个问题很有趣。在不同文化里，许多相信鬼神的人其实并不一定都是宗教信仰者。有时我们会觉得，宗教和鬼神总是相携而行，但其实并不是这样的；虽然有时确实是这样，但很多时候它们并不相互关联。比如像日本这样的世俗国家，他们中会固定参加宗教活动的人口比例非常低，但是日本相信鬼神的人数比例却非常的高；而在美国人中，也找到了类似的现象，有许多并不信仰固定宗教的人也会认为鬼神起码是有可能存在的。

但在我自己的宗教学研究里，我关注了佛教徒（特别是在东南亚和少部分在日本的佛教徒）的一些鬼神实践、鬼神崇拜仪式、和鬼神信仰。我们发现，从整体上看，不管他是佛教徒、基督教徒、还是穆斯林，对身处在这些文化中的人们来说，鬼神信仰的确是一种高于宗教的实践。

是的。你写了一本名叫《相思成灾的鬼魂和法力无边的和尚》（The Lovelorn Ghost and the Magical Monk）的书，其中深入探讨了泰国佛教思想中鬼神的向心性。你是否会认为，不管它们是不是依托于一个固定的宗教，鬼神信仰都是很常见的？

没错。尽管一个保守犹太教徒和一个罗马天主教徒可能会在日常礼拜活动中有很大的区别，因为信仰不同，宗教仪式也不同，但他们其实在 “鬼神是什么” 这个问题上有着相似的信仰。宗教信仰不一定会影响他们的鬼神信仰，后者与其说是一个固定宗教制度的信仰，不如说是一种文化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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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之所以想要从学术的立场上探讨鬼神，其首要原因就是它属于 “文化现象” 的一种？

你要知道，地球上的所有宗教，以及历史中的所有文化中，都存在着对 “精神体” 的信仰。它们不是圣体，而是从死去的躯体中升华出的、近似灵魂的存在。许多不同的文化都相信，有某种方式能保存住这些灵魂，而我们研究的就是这个。

我们其实并不操心 “鬼是不是真的存在” 这件事。其实在之前，还真有一个小组是要研究鬼本身的 —— 那是宾大在 130 年前的一个项目。所以说，在过去，特别是在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的时候，学术界就很想证明／否定鬼神的存在了，但是我们关心的完全不是这个问题。我们不认为 “真的存在” 着什么能 ”证明鬼神存在“ 的证据，所以我们就不操那个心了。

我们关心的，是鬼神信仰带来的社会和文化现象。说白了，不管是否真的存在，鬼神确实在经济生活中产生了影响（比如买卖房子的时候），同时也介入了文学和影视文化的发展。鬼神从各个方面影响了人们的行为，让人们产生了恐惧，还决定了他们表达恐惧的方式。所以归根基地，它就是影响了很多人的一种社会和心理现实，这就是我们要研究的课题。

图片由 Flickr 用户 Instill Moments 提供

你提到鬼神会影响到房屋的销售，指的是买房子要看风水，或者说当一栋房子里死了人以后，房地产中介就必须把这栋房子处理掉，但是潜在的顾客又不太能够接受一栋可能有横死冤魂游荡的房子？

完全正确。也许你会很肯定地说自己不相信鬼神，但是如果你面前有两栋房子，其他条件完全一样，但其中一栋发生过凶杀案，而且传言说里面闹鬼，那你必然会选另一栋，或者干脆不在这附近买房子了，对吧？

我有一个学生，他的主要工作就是追踪整个城市的房屋销售，然后挑出那些有闹鬼传闻的房子。他们发现，那些房子确实比临近的一些房子价格更低。所以说，也许你会认为我们作为一个学术小组却要研究这些听起来怪怪的、而且不靠谱的东西；但是我想要告诉有这种想法的人：我们不管那些东西是真是假，但它们确实产生了实实在在的经济影响，这些影响与鬼魂是否有实体无关。

在你们的小组会议中一般会谈些什么？

我们会邀请很多来自不同学科的人发言。比如会和一个研究早期幼儿心理的精神病学专家探讨一下想象力的作用，就是类似 “孩童们是如何在脑海中理解那些不可见的、拟人化实体（也就是说，对不可见世界的信仰）” 这样的话题，因为所有孩子都会有类似的信仰。而后，我们会听听进化生物学家的意见，然后再看看文化人类学家的一些著作。

我们会和其他系的人一起开会，然后共同讨论这些问题。我们不是为了解释鬼神信仰的来源到底是什么，因为任何现象的产生都不可能只来自于一个单独的源头；我们要做的，是尝试去建构一个体系，画出一幅地图。人们相信鬼神的主要原因是来自于心理的？还是诞生于社会压力？或者只是纯粹的文化氛围造成的？它跟生物基因有关联吗？我们的着眼点很宽广，会从不同的方向进行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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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宾大鬼神项目” 接下来还会做哪些研究？

我们现在已经参与进大约四到五个捉鬼小队中去了。我们联系了一些职业的捉鬼师，虽然不关心能否会在捉鬼活动中真的见到鬼神，但我们希望能研究他们投身这项事业的原因、他们真实的信仰、他们捉鬼时采取的手段、和他们的理论依据。

其实有许多人从事捉鬼师的职业，但他们采取的方式却大相径庭。有些人热衷于技术的升级，例如掌握许多不同的小道具和机器；另一些人更注重感性的升华，比如他们会和鬼产生情感上的共鸣。还有一些捉鬼师，喜欢再现历史上的一些重要事件，比如革命和内战之类的；还有一些，则更像是各地的乡土历史学家。很有意思。

作为这个研究的一部分，我们还研究了过去的一些捉鬼仪式。特别是现在，我们正在着手研究费城的历史。费城那里保留了很多旧报纸的档案，有很多都是关于十九世纪三十年代年代出现的那些捉鬼师的报道，还有一些出于十九世纪七十年代和二十世纪二十年代的故事。所以说，我们能就此研究这个职业在历史上发生过的变迁。到了现在，这个课题已经成为了一个涉猎面很广、而且全貌难以预料的项目了。

图片由 Flickr 用户 Keoni Cabral 提供

所以你们应该不会把鬼神视为什么邪恶的生物吧。

在我们刚开始的那一年里，工作重心还真就是关于人的情感认知，和对鬼神认识所引起的健康问题。当我们在调查西欧文化时，很多时候你一问人们关于鬼神的问题，得到的答复就是认为鬼魂很有威胁性，或者一直纠缠着活人。但是在很多其他文化里，鬼魂则被视为能提供医疗帮助的同盟，比如你的孩子或亲戚生病了，你就可以唤醒你祖先的灵魂，或者是那些驻守在你身边的灵魂或者鬼魂，然后他们就能帮助你；只要你用赞歌和仪式颂扬他们，你亲属的病就能好。

另外，鬼神崇拜还在很多文化里被视为医疗手段的一种。比如一个带着自己的孩子到医院看儿童肿瘤科的家长，一方面会仰仗于现代技术的治疗，但另一方面也会说：“如果这些都不管用的话，我会试着找一个能跟另一个世界对话的灵媒。”

你是想揭穿那些 “鬼魂一定是让人毛骨悚然的吓人东西” 的说法吗？

那当然。不一定说是 “揭穿”，而是要展示一下，在不同的文化当中存在着很多不同理解鬼神的方式。我记得有一次，我们讨论的主题就是 “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援军”，主要就是研究了一些把鬼神看做同盟的国家，无论在健康或者是生意方面。另外，一些国家的政客也会请专门的灵界大师来帮他们处理事情，更像是幕僚或顾问的角色。

“宾大鬼神项目” 的成果要如何在校园内拓展开来呢？你们会开一些关于鬼神的课程吗？

会的！我现在就在教一门叫 “神、鬼和怪兽” 的课程。是一堂大课，一个班大概有九十到一百个人，有很多学生都很感兴趣。我们有两个在科学与医疗史部门的教授，还开设了有关科学史中的鬼神传说的课程；在心理学系，我们则着重关注恐惧心理和想象力的研究；还有一个研究早期基督教和第二圣殿犹太教的教授，专门就魔鬼和天使的问题写了一本书，并且开了相应的课程。所以总的来说，是的，我们开了很多课。

我教的学生，都是一、二年级的新生，我想将他们的兴趣吸引到这样一个问题上来：为什么在历史上那么多文化中，都存在着对于我们完全无法证实的某种东西的信仰？无论是神、鬼、还是怪兽？我们应该怎样从经济学、社会学、心理学和生物学方面解释这个现象？我们该如何进一步的挖掘它们的内涵？这也是我们开的所有这些课程的共同点。

你们有过直接跟鬼魂接触的经验吗？

有的，我们中很多人都有过类似的经历。而且我觉得，他们中百分之百都是审慎的怀疑论者 —— 尽管他们大概很有可能是产生了幻觉，或者哪天吃坏了什么东西。但谁晓得具体是为什么呢？不过几乎所有人都有过一些这样那样的经历，而且几乎我的所有学生也有过某些相关经历。

有趣的是，我曾在多个场合问一大群学生：“这间屋子里有谁是相信鬼神的？” 然后你会看到，只有很少的手举起来。我有时还会问：“谁有过见鬼的经历？” 同样，非常少的人会举手。但如果你针对同一个集体做一次匿名调查，就会得到很高的比例 —— 在某些案例里，有 75% 的学生是相信鬼神 “有存在的可能性”，而超过 20% 的学生 “坚定的相信” 自己曾经有过一段和另一个世界生物接触的经历。这已经是相当高的比例了。

但我还是必须强调，这都是在匿名的情况下进行的。如果你让他们举手，很少有人会承认。

为什么会这样呢？你觉得这是不是涉及到一种固定文化中存在的耻辱感？

都有关系。他们希望被看做是完美的理性动物，可能是因为学生们会考虑到他们自己的职业发展吧 ...... 不过当你像我一样成为老人之后，就会越来越少操心类似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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