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方言的语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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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商纣王“唯命是从”的妲己—— 现代版)
今天有幸拜读了上海师范大学刘丹青教授的论文《汉语方言的语序类型比较》,很有感想。另外,通过今天与诸位微博好友基于老闷前文《上古汉语的语序》之交流,也有些进一步的想法要表达一下。
一直以来,大家对于上古汉语是SVO语序这个观点分歧并不大。但对于汉语的演变过程,有两个假说,很多人认为是定论,本人却颇抱怀疑态度:
1)在东亚诸语言中,汉语与藏缅语的亲属关系最近。
2)在汉语诸方言中,闽语底层中的古汉语成分最古老。
这两个假说,由来已久,支持者众。
正因为有假说1),我们明明看到上古汉语的典型SVO特征,还愿意相信这样一个推论:汉语和藏缅语的共同祖语是SOV语,汉语的SVO是后起的。我们知道,苗瑶/壮侗语是与上古汉语一样的SVO语言,但仅仅因为汉语和藏缅语的名词结构都是AN,而苗瑶/壮侗语的名词结构是NA,我们就忽视了苗瑶/壮侗语与上古汉语亲属关系可能更为接近这样一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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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丹青教授)
我们先来看一下刘丹青教授论文中的结语:
先秦汉语以SVO为主,同时存在部分有明确句法条件而与话题化无关的SOV结构。它们可能是原始汉藏语SOV类型的遗留。
秦汉以降直到现代普通话,真正的SOV句已不再存在。“把/将”处置式的逐步发达使受事论元有机会以另一种方式即作为间接格状语位于动词前,而动词后的部分非宾语成分与宾语的排斥性使“把”字结构在一定条件下成为必要的选择,这是不同于典型的SVO语言的。徽语、赣语、客家话在小句结构基本语序方面与官话的类型相近。
以上海话为代表的北部吴语是次话题发达的方言,信息和指称属性方面适合充当话题的受事论元经常出现在主语后动词前的次话题位置。
在浙江吴语和至少部分闽语中,次话题化有时甚至泛化到在信息和指称属性方面话题性不强的受事成分,使受事前置非常常见,开始出现类似SOV的动词居后类型的萌芽。但次话题并未形成真正的宾语化,格标记的阙如也使SOV难以真正形成。次话题优先和SVO类型的互动促成了分裂式话题的发达。
粤方言在汉语各方言中表现出最强的SVO类型特征,粤语中SVO句的使用更加自由,宾语位置更少受指称和信息条件的限制,也表现出更多的与VO语言和谐的特征,如差比句式、后置状语等等。
刘教授的研究有很多真实、有意义的材料,但是,在老闷看来,由于受上述假说1)和2)的影响,刘教授的大结论是有问题的。
首先,上古汉语的SOV语例,并非一定意味着它们是一种SOV语言在变成SVO语言之后的残留,而可能只是人类思维反映在语序上的一种共性—— 具体请参考老闷前文《上古汉语的语序》。
其次,现代汉语中的“把/将”字句不但不是典型的SVO语序,而且简直就是典型的SOV语序。大多数的“把/将”字句,若把“把/将”去掉,改成SVO语序,是仍然成立的(听者可以接受);但也有一些“把/将”字句,若被同样处理,将不成立(听者不习惯接受)。从上古到中古及中古以后,汉语中大量SOV因素的出现,正与北方胡人(说SOV语序的阿尔泰语)—— 匈奴、鲜卑、女真、蒙古、满清—— 的南进同步发生。这是一种来自外部的对于汉语的影响,这种影响如果能够深入到句法的层次,需要很长的时间,甚至需要血统交融的大比例发生作为基础。在血统交融的情况下,语言交融有两个方向:“胡人学汉语”和“汉人学胡语”—— 前者更主要,效果更深刻。
再次,刘教授的研究表明,现代汉语方言中,吴语和闽语存在最多的类SOV语例(很多毋宁说是OSV语例),其次是普通话,而粤语具有最典型的SVO特征—— 没错!但,这清楚地表明,从语言的思维映射来看,粤语是最接近上古汉语的方言。可惜,由于有假说2),而闽语具有很大量的SOV语例,结果似乎只能反推出上古汉语有SOV祖型这一可能。
其实,我们对于闽语与上古汉语联系的分析,几乎不基于语法,甚至少基于词汇,而最常基于语音;而闽音与上古音的联系,虽然在很多方面确有根据,但地方学者们的研究也在很多方面有穿凿附会之嫌疑。在词汇的比对方面,牵强的例子更多。老闷的看法是,语言的最底层,是人的思维模式所反映出来的句法,然后才依次是构词法、词汇和语音;反之,最容易随时间漂移的是语音,然后才依次是词汇、构词法和句法。
日本学者桥本万太郎认为,北方汉语更多地受阿尔泰语(SOV)的影响,越往南则古汉语成分越多或越接近壮侗类型(SVO)。刘教授认为,桥本的理论与假说2)背离,所以未必成立—— 老闷不认同刘教授的说法,反而与桥本心有戚戚。从北到南,汉语在中古及中古以后受阿尔泰语的影响大体随纬度递减而递减,这是一个事实。那么,在最南方,方言受阿尔泰语的影响理应最小,或者说,在最南方,方言中的上古汉语本来面目最显著—— 如果这种方言的底子真的是汉语的话。
闽语虽然也在南方,但它的底子真的是汉语吗?老闷的看法是,闽语的根是南岛语,也正因此,其与汉语其他诸方言的距离均相当遥远。这,其实也很直观:从方言学习的角度来看,一个母语是北方话的人,如果他学习吴语的难度是1,学习粤语的难度是2,那他学习闽语的难度可能是10。换个方式来说,一个人在基本掌握几种方言后,会体会到方言之间的“距离”感—— 如果北方话是蒙古,吴语是日本,粤语是泰国,那么闽语恐怕就是巴西了—— 因为它距离蒙古、日本和泰国是同样的遥远。
总之,老闷提出如下假说:
一)在东亚诸语言中,汉语与苗瑶/壮侗语的亲属关系最近。
二)在汉语诸方言中,粤语底层中的古汉语成分最古老。
在东亚诸方言中,在SOV语的包围中,上古汉语的SVO特征清楚地表明了其与苗瑶/壮侗语的亲密关系!而上古汉语名词结构之 Nn 特点,特立独行于其同时具有的 AN 特征,从中颇可窥见其原型具有 NA 次序的可能性。
最后,我们来看一下刘教授论文中提到的现代粤语的4个语序特点中的2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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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面的这段文字,生动地告诉了大家:粤语不但是SVO语,而且简直是抵触“把”字句,其语序几乎严格按SVO次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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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面这段文字,告诉了大家:粤语比较句不用“比”字句(“S比OA”,或“SmOA”,A在O后),而用“过”字句(“SA过O”,或“SAmO”,A在O前,与V在O前的句式和谐)—— 这不但从比较语言学上旁证了粤语是严格的SVO语序,而且,老闷愿意告诉你,粤语比较句的句法就是先秦汉语的比较句的句法“SA于O”。“于”字的上古音是“gua”,正是“过”的原型。注:m = marker(标记),在这里是“比较标记”。
其实,“SAmO”这样的结构同样普遍存在于苗瑶/壮侗语,而且正是这些语言在受近现代汉语影响前的本来面貌。例如,在黔东苗语中,“瓦房比草房好”这个意思是这样说的:房瓦好过房草。再例如,在壮语中,“这位比那位高”这个意思是这样说的:位这高过位那。注:此两例均来论文《语言接触对南方一些民族语言语序的影响》(作者:李云兵)。
谨以本文,与大家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