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老了，不照了”

“所谓母校，就是只能自己骂，不允许别人骂的地方。”这是对母校最经典的概括，没有之一。

我偶尔也会看看母校的消息，比如我的老师近况如何，母校有哪些创新举措，母校学子又取得什么骄人成绩等等。昨天搜索母校信息，一不小心上了母校的贴吧，恰好看到了一则感兴趣的校友问卷。

你心目中最理想的老师阵容是——

这个问卷非常有创意，让学生对老师组阁，组成一个超级的豪华战队，因此，帖子极其火爆，一些往届校友也参加进来，建言献策。

有个孩子为了表达对某个老师的喜爱，竟然所有学科都选择了这个老师，还有一个学生则把这个荣耀给了现任校长。情人眼里出西施，可见“亲其师，信其教”确实是王道。

翻着，翻着，最后一则对话让我心痛不已。

一个往届校友非常惊诧地问：物理怎么不是秦某某？？？

我也很惊诧，对啊，物理为什么不是秦某某呢？当年的秦某某英俊潇洒，风度翩翩，为人谦和有礼，是我县第一个省教坛新星，特级教师，人帅课好，追他人追他课的不计其数，很多人都是冲着他而选择理科的。学校里的学生，不论是不是他的授业弟子，没有一个人不因为有这样的名师而感到骄傲……

下面学生回答到：老秦老了，不照了。

“不照”是家乡的方言，“不照了”就是“不行了”。

这个回答言简意赅，想来也是客观的，没有掺杂任何感情色彩。因为从头翻到尾，的确没有再选择老秦的。

自古红颜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啊。时光如流水，岁月是把杀猪刀，一不小心就老了；老了，很可能就不照了；不照了，自然就会被学生遗弃。过往的很多神话，也就成了笑话。教师队伍的淘汰，遵循的也是丛林法则。

我马上就想起自己，我什么时候会真正的老了，会不照了，会被学生抛弃呢？也许这一天越来越近了，时不我待，在我尚未完全老去时，我一定要努力挣扎一番的。每天叫醒自己的不仅是闹钟，还有残留的理想和一丝星光。

于是，也就恍然想起，大学毕业之际，我的老师把我叫到办公室，跟我说的一段惊世骇俗的话。

老师不戴眼镜，眯缝着眼睛，问：开东啊，你马上就要去做老师了，你准备怎样做一个老师啊。

我有点紧张，字斟句酌的说：我会把自己所有的心血放在学生身上，用全部的身心爱护他们，我会赢得他们的喜爱，然后，把他们教好。

老师问：然后呢？

我很迷惘：老师，像我这样，这样还教不好学生吗？

老师说，我不是说你教不好学生，而是说教好了学生后呢？

我连学生一天书也没有教过，怎么会知道教好学生之后会怎么样？我无话可说了。但隐隐约约中，我知道老师似乎有话要对我说。他既在大学里教书，也在中学里兼课，挣一点生活费。他应该是有发言权的。

很久之后，老师似乎沉浸在回忆中，又似乎在犹豫，最后，还是缓缓的对我说：开东，你把所有的心血都给了学生，你拿什么给你自己呢？当然，你把一切都给了学生，你是会教好书的，一届一届的学生会喜欢你，尊重你，夸赞你，你也会在赞美声中获得荣耀；但然后呢？

我确实没有想过“然后”。

老师继续说：然后，有一天，你会老的，你会被榨干，然后，你再也没有用了，而一旦没有用，你就会被下一届学生抛弃。

我似乎也沉浸在这种宿命中，就问老师，那么，我该怎么办呢？

老师老谋深算的说：你不要把学生看得那么重，你首先要把自己看重，自我的发展最重要，你要想方设法让自己变得强大，你要写文章，通过写文章记录自己的生命，唯有你自己的成果才是真实的，它会永远记在你的名下，无论岁月流转，都将给你最大的安慰！

我惊呆了，我的恩师，如此阴险，竟然这样教导我！那一刻，我在心里既可怜他，也有点轻视他。后来，不知道还说了些什么，我神思恍惚的出了他的办公室。

再后来，我毕业了，走上了教坛。我把这一次谈话作为永远的秘密，深藏在心底。我生怕说出来，会影响我老师的声誉。

那以后，我在教坛上挥汗如雨，辛勤耕耘，我在老家工作了9年，有7年被评为优秀教师，我也从没有写过一篇文章，我并没有遵循老师的告诫。

来到张家港的时候，我觉得自己非常虚弱，我体会到了海子所说的“两手空空”的恐惧。在异乡的孤独中，我开始写作，记录自己的教学和生命。慢慢的，我发现，没有纯粹的教学，所有的教育和教学都是生命的丰富和思想的提升。

如今， 20年快过去了，我才真正明白了我的老师，那次谈话背后的深意，他是用自己一生的丰富经历给我一个暗示，他当然没法和我一个孩子说清一个道理：

作为一名老师，唯有你自己专业发展了，强大了，你就不再是孜孜不倦、诲人不倦的一桶水；你是一条奔腾不息的河流，或者是一道无比浩瀚的大江，你就是一个标本，一个课程，而你所赐予学生的不再是一桶水中的一碗臭水，你的每一朵浪花都是新鲜的，活泼泼的，有意义的。

这个时候，我们的教育生命将不再是蜡烛，而是永恒的火炬，我们也就不存在——“我们老了，我们就不照了”恐慌。

我们就会越老越顽强，老而不死是为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