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莱斯特的《彭忒西勒亚》是一出十分有趣的悲剧.记得克尔凯郭尔在《现代戏剧的悲剧因素中反映出来的古代戏剧的悲剧因素》一文中区分了现代悲剧因素与古代悲剧因素的差异,对此自己的理解是,古代悲剧的主角因为背负着国家,宗族,命运等实体力量而受难,现代悲剧的主角则是因为自身的行动与选择而遭受其罪.如果以此角度来审视《彭忒西勒亚》一剧的话,那其无疑同时具备了这两种悲剧因素,并且正是这两种悲剧因素的冲突对立,造成了最后的悲剧结局.
体现主角背负命运的悲剧如《俄狄浦斯王》,但俄狄浦斯的命运已经是注定了的,他的任何选择都只是既定宿命的实现;体现主角选择的悲剧如《菲罗克忒忒斯》,但本应由涅奥普托勒摩斯为其抉择而承受的冲突与代价,却因赫拉克勒斯的降临而化解;体现主角承受其选择命运的悲剧如《安提戈涅》,但安提戈涅的选择所代表的只是另一种实体力量而非自身意志.与上述所有的经典悲剧都不相同,彭忒西勒亚一边背负着亚马逊人的法律与传统,一边出于自身的意志追逐着阿喀琉斯,而正是这两者的冲突,导致了最后的悲剧结局.不是背负实体力量的受难,不是自身行动选择的遭罪,而是当觉醒的个体意志需要对抗塑成自我的实体力量所面临的毁灭抑或是新生.
固有的实体力量与觉醒的自我两者是否可以调和呢?至少彭忒西勒亚曾经做出了努力与尝试,想要在战斗中俘虏阿喀琉斯,这样既在形式上不违背传统与法律,又可以实现自己的欲望与冲动.只是可惜这一尝试失败了.其实即使这一尝试成功了,待到产下子嗣面临分离之时,彭忒西勒亚又何尝不会再一次面对此种冲突.亚马逊人的传统与法律要求的只是延续与保卫种族的非人格化工具,而伴随个体觉醒出现的自由意志,两者必定无法兼容.彭忒西勒亚的悲剧结局似乎已经是注定的了,只是会以何种形式来终结.或是放弃心爱的阿喀琉斯回到特弥斯库拉孤独终老,或是抛弃国家与族人成为阿喀琉斯的俘虏背负骂名与诅咒,无论哪种结局似乎都已经具备了足够多的悲剧因素.
然而与阿喀琉斯互诉衷肠后归来的亚马逊女王,既面对国民的质疑与不解,又面临阿喀琉斯的挑战,塑成自我的实体力量已然遭到了否定,自由意志追寻的爱情又遭遇了背叛.原本只是面临二者选一的悲剧,此时更是彻底沦为一无所有.癫狂错乱之中的彭忒西勒亚,亲手击杀了心爱的阿喀琉斯,更是将其尸体撕咬成碎片.过往的坚定信仰已然崩塌,向往的美好未来却也已由自己亲手葬送.
没有歌队的悲歌重唱,有的只是彭忒西勒亚恢复清醒后面对的悲惨现实.已经失去了一切的彭忒西勒亚,最后剩下的似乎也只剩下刚刚觉醒的自由意志.废除了娜塔伊斯的传统律法,脱离了女人法规的束缚,追随心爱的少年而去.她是谁—战神阿瑞斯的后裔,亚马逊人的女王,俄特雷雷之女—彭忒西勒亚!
“她是因为过于骄傲强健才陨落!正如枯死的橡树能挺过风暴,而茁壮者因其树冠易受风催,反而会在风暴之中轰然倾折”.
“主角站着或倒下全凭他自己的功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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