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锦论词

攝影重刊《詞則》序

    夫詞，興起於歌筵坊曲之間，流傳於妓兒遊子之口，淫冶不避，辭采莫究。及詩客爲之，加之藻飾，而未能變其豔科也。然未嘗無豪傑之士，拔出其外，顧人莫能識，己亦莫能言耳。或者推情使之遠，更不直抒，遲回惝恍，若有境生焉。由是也，上焉照徹心性，下焉亦綺靡蘊藉，皆詩所未有者。或者鑄詞使之雅，雅而抑情，得不溺焉，而遊於藝。情既抑，性不遠，固是向上一路，即不能至，因句式之曲折，其遊焉尤較詩多韻致也。或者縱氣使之長，氣之盛焉，配義與道，而爲詩者每先存義與道於心，反覺著相。氣雖餒，句式限之，遂作激蕩盤旋，別饒姿態矣。詞境之妙，不出此三途焉。其高者，在宋人爲晏、歐，爲周、姜，爲蘇、辛。後人求其故，往往不能徑見其高者，退而得其次，亦能澤被一時，即雲間也，浙西也，陽羨也。卓哉皋文，直揭最上一旨，千古不傳之秘，一朝盡發。從此詞學昌明，人無復以豔科視之矣。其旨既最高，毋須更瑣瑣分三途，故《詞選》一編，總而言之。然其傳人矯枉，殊覺過正，摘三途之末流，詆爲淫詞、游詞、鄙詞。此三者，寧得論晏、歐、周、姜、蘇、辛耶？雖臥子、錫鬯、其年亦不受也。門徑既髙，規模復隘，恐常州亦趨末流矣。於是而得陳亦峯《詞則》一編，揭皋文之旨，萃三途之英，指津發微，旁徴博求，詞選集大成者也。其書四集，曰《大雅集》，主常州也，三途之高者莫不匯此；曰《放歌集》，縱氣者也；曰《閑情集》，綺情者也；曰《別調集》，遊藝者也。集以途分，不當限以人物，舉人物，特其權耳，切不可執。錫鬯，固浙西宗師也，然《靜志居琴趣》一編，《閑情》之上乘，不可入《別調》。亦當知隨時之義，不爲途限。《別調集》固是遊於藝者，而晚近以來藝既熟習，便是常途，不繫乎藝者如雙卿，乃不得不以別調視之也。舉此二端，略見讀法。讀者若能就此集揣摩誦數，更以介存之說相砥礪，上求皋文，則於詞學登堂入室矣。皋文一選，不當自評語求之，當自附錄之詞求之，皋文、子居之作得其意旨，便能會心不遠。顧此言可爲知者道，王靜安輩何能知者？恨不起亦峯一商榷之也。壬寅十月廿三日，鍾錦恭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