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吃虾丸------读《儒林外史》有感

三十五万多字的《儒林外史》我竟读了将近五年,第一次是高中时候在学校边的省图书馆翻阅,那时好逸恶劳,每个中午都在那吹吹空调打发时间,读了有三、四个中午,正到遽公孙娶鲁小姐那一节,隔天去就再也找不到了,以至于我好几年都对鲁小姐持有好感。再一次是大一的时候,写完《围城》的读后感,又想到了同样写知识分子的《儒林》,不计前嫌地从头看起,又到匡超人质变这里戛然而止,这次是真的看的我些许反胃。最近寒假又拾起来,这次基本上终于了解了和这本书的孽缘。
一本书能看这么久,我把它归结于作者吴敬梓不是一个好的小说家,一个好的小说家最基本的要求就是要会讲故事,有悬念的、吸引人的故事。譬如看《红楼梦》总是牵挂着宝黛钗主人公的命运,看《聊斋》也常常被蒲松龄胡的呼吸不畅,就算是不那么好看的《老残游记》,主人公老残也是贯穿小说全部,读者可以跟着老残一起去游历,去破案。而《儒林》的叙事风格是向读者的一个挑战,一个个文人被作者捉住,左手攥着,右手描红,在书中画了几笔,又放回去,再从“儒林”中揪出一个,就这样反复下去。正如作者好友程晋芳所说“穷尽文人之态”。作者似乎对个人的命运不感兴趣,最多在后文闲谈中提一下,他所描绘的是是一幅完备的知识分子生活画卷,之所以用画卷这个俗词,是有意,看本书和观清明上河图有同感,放眼望去都是各色人物,仔细观察,就看到了他们不同的人生。从“楔子”元末明初写起到最后一章“幽榜”,前后两百八十多年,几乎写尽了整个明朝。作者这样写的风险也是很大的,就算胡适、鲁迅等等人在各自的文集中提到过,甚至大大褒扬(鲁迅赞《儒林》为讽刺小说的鼻祖),也不能掩盖这本书在民间的萧条,了解基本止步于范进中举和严监生两根灯芯的故事,专门研究此书的人我上网搜查了下,知名的也不过陈美林教授等二三人,或许这本书写的就是我们、他们自己,让自己研究自己丑态,毕竟是比较难堪的。
小说开篇一首词“人生南北多崎路,将相神仙,也要凡人做,百代兴亡朝复暮,江风吹倒前朝树。功名富贵无凭据,费劲心情,总把流光误。浊酒三杯沉醉去,水流花谢知何处。”词义不算新,却是文章的基调。作者吴敬梓安徽全椒人,生于科举世家,幼年过继给他人,青年丧父,家道中落,中年又不得志四处流走,最后客死扬州,甚至“乡里传为子弟戒。”小说中杜少卿就是作者的原型,有才情却缺对人情世故的判断,这也是生在钟鸣鼎食之家子弟的通病,随手变卖财产散给他人,最后落魄而生。一个“落魄半生已成翁”的文人,更有一种大梦初醒的感觉,虽然他和曹雪芹都生于康乾盛世,但是在族人哄抢财产的境地下,他看到的更多的是推杯换盏下的口蜜腹剑和势利虚伪,这一点在他的小说中处处可见,并且采用很有意思的方式,乍一看风流文雅,然后随着作者笔触的伸展,读者也感觉不对劲,往前再一看,就不禁对自己之前的判断感到好笑。比如说第十二回,二娄公子宴请群宾游湖,“当下牛布衣吟诗,张铁臂击剑,陈和甫打哄说笑,伴着两公子的雍容尔雅,遽公孙的俊俏风流,杨执中的古貌古心,权勿用的怪模怪样,真乃一时盛会。”初一看,真的有越名教而任自然的魏晋风流,再往下看,就会哑然失笑。张铁臂后来用猪头当人头骗取钱财,权勿用被通缉,杨执中也是到处欠债还说着“我和你至交相爱,分什么彼此,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的无赖。一场看似妙趣横生的集会原来是一场各自心怀鬼胎的闹剧。
回到文章的主题上,读书写字本是件好事,当它和生计联系在一起也不算太糟,但是当唯一一种读书写字和唯一一种荣生之道联系在一起,就变得不那么可爱。如同第一章王冕说的“把那文行出处都看的轻了。每个时代都会有一种流行文体,就如同之前的诗词曲赋一般,到了明朝,理学已经完全统治了儒学,正是时文兴起的时期,而读书人又好为帝王师,科举考试也就完全被八股所统治了,这样下来,在小说里闹了很多笑话,张静斋竟然将朱元璋和赵匡胤弄混,还有的把活人成为先儒,甚至连苏轼也很陌生。八股取士下人文人究竟是个怎样的水准,我们一眼便看透了。对于升官发财的事,倒是很明白,在官运昌达的情况下,连丁忧之事都可以瞒报,更别说守制了。最绝的是描写范进吃虾丸是一绝,本来和范进同坐的知县还在担忧他居丧期间会不吃荤酒,却看他在燕窝碗里拣了一个大虾丸放在嘴里,这才放心。这画面让我回味许久,在很多时候,这科举取士就是这个美味的大虾丸,为了吃到这个人人垂涎的大虾丸,哪怕烫破嘴皮也再在所不辞。
书中写文人,特别是地方文人,写的很多,种类也颇丰富。有堕落为匡超人、牛浦那样的市侩,有自身家境尚好却不知所以的附庸风雅的二娄公子,有迂腐不堪的腐儒,也有狗屁不通却成为一方名士的杨执中等人。同时把文人之间阶级分化和刻薄虚伪表达的很真实,比如说一个梅玖,就因为中了秀才,就可以对比他年长很多的周进当众戏谑,“呆,秀才,吃长斋,胡须满腮,经书不揭开,纸笔自己安排,明年不请我自来”。还有胡屠夫在范进中举前后的表现堪称中国版的变色龙。形形色色,但是作者同样没有把人物写地过于脸谱话,再说周进,作者写他捐了监生后官运亨通后,当了主考官,竟然也想着认真看卷案,不要错过人才,只不过由于他自己的学识,他选的范进也是一窍不通罢了。范进那一句”咦,好了,我中了”。看的颇让人心酸。
既然文中这些人都让作者侧目,可怜,那么作者欣赏的人都是哪些?在文中也很容易看出来,一类是似王冕,荆元之流,他们聊以为生的是一门手艺,能在吃饱饭的前提下自由的作文。这就摆脱了倪老爷所说的“就坏在读了这几句死书,拿的不清,负得不中,一日穷似一日”。或者这也是作者所理想的读书人真正的出路,另外一类就是村头野叟,比如说牛老,卜老,虽然不认一字,但是人性的淳朴善良没有被科举考试所屠杀,也是为作者所敬佩的。
文章人物太多,有趣的情节也太多,在这就不一一枚举了,以免啰嗦。这本书读起来的并不是很好的阅读体验,它没有任何悬念,人物又多为猥琐丑陋,更不触及风月。但这本书却让我感受到一种文化生态下的生活窘境,每个人自然是分学识、品行的高低,但是在这样一个没有天窗的环境下,每个人都难以逃脱时代赋予的命运,无法辩解,无法伸展,可悲的到底是那些大哭大闹的主人公们?是科举考试制度?还是什么,千万不要说是时代这样的伪命题,或许这是一个人作为人的渺小和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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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感慨下看完书想再去次南京,那里真的太适合醉生梦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