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秋水微澜
总相信,有一天会突然与你相遇,或许,是在异乡的某个黄昏,当过往的路人都朝着家的方向步履匆匆,唯有我一个人站在孤独苍茫的暮色中的时候,你就会蓦然出现在我的视线里,带我回家。
我从怀里掏出那张泛黄的照片深深地看了一眼,我要把你的容颜牢牢记在心里,为了能在相遇的那一刻,立即认出你。
真的很奇怪,为什么我会记得两岁以前的那些零星过往?生理学家说,那是根本还没有记忆的年龄。
还记得,那时,我被你带到你单位小住。有一会儿突然不见了你,我惊慌失措、哇哇大哭,蹒跚着四处找你。我记得我刚学会走路,走得远了还得扶着墙;我记得我在翻越一个门槛时,是整个身子伏在上边连滚带爬才过去的。门槛旁边有一间房子,你的同事正在吃饭,全家人围着桌子其乐融融。他们见到我,为我拍掉满身尘土,擦干满脸泪水,让我坐上凳子吃饭。我能清楚地记得桌上零零落落摆着的那些盛菜盛饭的碗,白得耀眼,还有那些暗黄的竹筷,是一种很古朴很温馨的颜色。可还没来得及等到你出现,记忆就从这一刻突然切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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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记得,周末,你带我回家。从你的单位到家得翻越一座山。爬山的时候,我坐在你肩上,一双有力的大手握着我的小手。你一级一级爬着石梯,我面前的山在一级一级地小下去、矮下去。我的视野越来越开阔起来,山风吹着口哨轻盈地拂过,很惬意的感觉。可我那时还不懂得看你托着我举步的艰辛,不懂得看你脸上有没有些许倦意,如果懂得,我想我会记住你的样子。
最后一个关于你的记忆,是黯然的、惨白的。
那是一个黑暗还不曾褪去的凌晨,一弯细细的残月斜斜挂在天幕,偶有寥落晨星在或远或近处虚弱地闪着光。我家屋前,一条小路弯弯曲曲,延伸向未知的远方。一支队伍有些默然地走在那条路上,时而有压抑不住的哀泣隐隐约约传来,和着凄凉的鼓乐,一声声,更衬出夜的暗、夜的沉、夜的静……从来没有谁这么早叫我的,可这次,姐姐把我从沉沉的睡眠里摇醒。姐姐一身白衣,头上是白色帽子,帽子上还有一根同样白色的垂至脚踝的长带子。她给我也穿上同样的衣服、带上同样的帽子,我不喜欢那白色,它刺得我的眼睛生生地疼,我还隐隐地觉得,它似乎将要改变一些什么,我害怕,我大哭,拒绝穿戴。六岁的姐姐顿时不知所措,最终两个大人过来连哄带骗,给我穿戴好了。我哭丧着脸走在队伍里,一边哀哀地道:“我不要穿这衣服,我不要穿这衣服……”不足两岁的我怎会知道,这个队伍,是在送你去另一个世界!队伍里那个几人抬着的又长又大的木箱,里面装着的,就是你……我记得这时我曾抬头望望天上,那弯残月瘦弱、惨白,是我不喜欢又不得不穿着的衣服的颜色!可因为那一眼,它的颜色从此铭刻进我记忆最深处,在此后的岁月里,它总在一些不经意的时候浮出来,闪着惨白的光,让我一辈子也忘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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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我的生活里一直没有了你,那一方矮矮的坟墓把我隔在外头,而你,在里头。
本应该是世上最熟悉的你,只留给我三个不完整的记忆碎片便撒手永别,而这些仅有的记忆里,竟然都无法看到你的样子。于是,你成了这世上我最陌生的人。
从此,我一生都在逃避着一个词,那是我对你的称呼,只要它一进入我的视觉或听觉,心就会一阵尖锐地痛,伴随着无比的凄惶,还有一份绝望的想念。
可是我一直坚信,我们的缘分未尽,我和你一定还会相遇。那个黑暗的凌晨,那弯惨白的残月,那个令人惊骇的木箱,只不过......是一场梦,一场恶作剧的梦。你是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一天,你还会回来。
于是,我不停地去远方,不停地走在路上,怀里揣着那张你唯一的老照片。然而,那一张张陌生的脸,终不是那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容颜。
多年来,我一直不愿去你坟前,不去你的坟前,就可以继续做着与你相遇的梦。
谁能说,人生不就是一场梦呢?只是,有些梦,上演在现实中,有些梦,上演在想象中,而现实和想象,究竟哪个更真实?
但有一天,我终于倦了,疲倦于这个关于梦的传说,疲倦于我无望的执着。我风尘仆仆回到老家,那里,有和你一起住过的屋,还有,你荒草萋萋的坟。
那些老人讶异地看着我感慨:“真像啊!”
“像什么?”
“像你的父亲。”
心里一惊,不禁又一阵凄然,最终,凄然转而为释然——
是的,我们的缘分不会尽,因为,你一直流淌在我的血液中,沉睡在我的基因里,你不时会醒来,活跃在我的一举一动间,飞扬在我的一笑一颦里。
原来并不是梦,原来不必去远方找寻,你和我,每天都在一起。
【原创文章,首发于秋水微澜QQ空间秋韵浥墨,修改于2011年1月16日夜。谢绝复制,若有侵权,后果自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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