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觉得孤独是一种残缺，“恤孤独，以逮不足”、“早寄别后篇，微吟慰孤独”、“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孤独，可以很美，但也似乎意味着凄凉与不足，是追求自由与幸福的人所要克服和远离的。近日，得蒋勋先生《孤独六讲》，封面一行细字有人令人惊讶：孤独是生命圆满的开始。我误解了孤独？
蒋先生在序言中对中西语境中的孤独进行了略微的考证，提出汉语中孤独带有哀伤、悲悯的意义。英语solitude，源自拉丁文sol，是太阳的意思，从太阳发展出的solitude带着一种自信或自负。现代牛津词典对solitude的解释为the state of being alone,especially when you find this pleasant（独自的状态，尤其在感到悠然自得时）;柯林斯高阶词典的解释为the state of being alone,especially when this is peaceful and pleasant（独自的状态，尤其在感到安静和悠然自得时）。两者都强调了pleansant，pleansant则带有nice（美好的）、enjoyable（享受的）、atrractive（吸引的）之意，完全是一片光明！然而英语中还有一词表孤独，即loneliness，蒋先生的《孤独六讲》封面英译名Six lecture about loneliness就用了这个词。在柯林斯高阶词典中，loneliness这个词完全就悲观了，Loneliness is the unhappiness that is felt by someone because they do not have any friends or do not have anyone to talk to（孤独是某人在没有朋友或没有人可交谈时感受到的难过），这个解释与汉语境界中的孤独就相当了，在西方语境中孤独亦有哀伤之绪。
孤独中的哀伤之意源自人伦的关怀，中国古语讲“养耆老以致孝,恤孤独以逮不足”、“高年者人所尊敬，鳏寡孤独者人所哀怜”，体现出人们对孤独者的伤感。孟子由之引申出恻隐之心，《公孙丑章句上》讲：“今人乍见孺子将入于井，皆有怵惕恻隐之心——非所以内交于孺子之父母也，非所以要誉于乡党朋友也，非恶其声而然也。”这是一种同情，也是一种恐惧，恐惧自我遭受同样的境遇。卢梭认为，人们不会对比自己幸福的人产生同感，而只会对比我们不幸的人感同身受。即我们的直接同感只局限于对他人的痛苦，而不是安逸。因此，同情实质上是对他人痛苦的感同身受，也就是将他人与自己视为一体。
但是为什么人天然地对他人的痛苦感同身受而产生同情、悲悯，从而产生道德之善，却为何往往对他人的快乐产生嫉妒，从而产生道德之恶呢？看来，《道德经》上讲：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绝非虚言!见恶生善，见善生恶，这样的人生定是颠倒的，荒诞的，而事实上，人生不就是如此荒诞吗？
《道德经》又讲：载营魄抱一，能无离乎？营，人体生命中的血液和养分。人身如一部车乘，其中装载了营和魄两样重要东西。情感的嚣动，使人常在放射消散之中，身体散乱不堪。体能的劳动，生活的奔忙，常使精魄涣散，不可收拾。如此这般，动用不休，不能持盈保泰，终至死亡而后已。倘使人能将营魄合抱为一，永不分离，便可得长生的希望了。载营抱魄是指人的精神和形体合一的状态。英语的solitude的含义与老子“载营抱魄”是一致的，这应该也是蒋勋先生所谈的孤独吧！然而老子用的是个一般疑问句，“载营魄抱一，能无离乎？”到底能不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