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拾起这部戏纯属偶然。马未都先生是我最尊敬和崇敬的文化与收藏大家，他在个人脱口秀《都嘟》曾提到，替《五月槐花香》一剧做过文史顾问，对其中人物的着装穿戴、骨董行的陈设、器物型制甚至小到拿古玩的手势，都进行过悉心指导，力保原汁原味且不出纰漏。顿觉兴趣盎然，十年前曾断断续续在电视里瞧过，现今看来，又别有一番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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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情围绕着琉璃厂大街展开，这条起源于元明的文化街前身是宫廷官窑所在地，明嘉靖后撤窑止烧，清代称为文化氛围浓郁的街道，也是各古玩行云集之地，由于沾着老祖宗的皇家贵气，地位远在潘家园和报国寺之上。具体的情节不一一展开，权当是对几位角儿评头论足吧：

 

佟奉全（张国立）：

国内最喜爱的实力派之一，有他就是品质的保证。剧中的佟掌柜兼具传统中国底层知识分子典型的优点与缺点：正直、善良、忠厚，不忘初心；迂腐、软弱、窝囊，忠奸不辨。他是琉璃厂眼力数一数二的行家，却被迫数次造假，每一次看似无意，却也暴露了性格里的世故。这是一个被大时代裹挟的愚民，他的坚持不但被周遭人误解，甚至得不到今人的同情。于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他君子坦荡荡，屡遭小人算计。他事事委屈求全，可上至民族大义下至家庭亲情，一概无缘。最后身世如飘零浮萍，无处安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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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五爷（张铁林）：

个人认为，这是张铁林演技的巅峰之作，把一位满清遗老遗少“倒驴不倒架”的气势演绎得入木三分。辫子剪了，披着半长不长的头发。典型的王公贵胄做派，哪怕穷得叮当响也端着那股子劲儿，“人活一口气”。爱憎分明，看不顺眼的当面驳斥乃至耍三青子，快意人生。虽然也逼着妹妹莫荷嫁人养活自己，盘个古玩铺子总是打眼，然而大是大非的原则问题上从不含糊，让人不由打心里佩服“这位还真是个爷”。最后被蓝一贵当街羞辱，举枪自裁，令人唏嘘不已的同时，也感叹没有比这更壮烈的结尾了。这位爷，字典里没有“窝囊”俩字，也算不辱八大铁帽子王的名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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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荷（苗圃）

同样觉得是她演技的最高峰，哪怕当时她出道不久。但就凭着那股子倔强和青涩，愣是把小说里饱受磨难却心地纯良的底层女孩儿演得过目难忘。苗圃单论相貌在并不出众，但剧中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一张一弛、一晦一明都令人印象深刻，既得体自如又丝毫不费力。据北广和北电的朋友说，《五》剧热播后成了他们两所院校的必修课外剧目，尤其是电影学院的老师要求反复观摩苗圃的演技。莫荷的一生永远在挣扎和错过，让人不得不感叹白云苍狗、人世无常。据马老介绍，是冯小刚推荐的，可谓慧眼识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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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一贵（王刚）

作为“铁三角”中的一员，蓝掌柜戏份并不多，却发挥了起承转合的作用。他是典型的中国商人，永远体面的着装、一丝不苟的发势，精明自私，工于算计，善打小九九，满口片儿汤话。有一招“蓝半张”（鉴古画只需展开半张）的绝活，爱出风头怕担责任，处处想压佟奉全一头。他在算计他人的时候，也被时代算计。虽不是大恶之人，但在涉及自身利益的时候也常使小阴招，总有种“癞蛤蟆趴脚面儿，不咬人但膈应人”的恶心。然而老戏骨的演技永远令人放心和舒坦，这个角色舍他其谁。以至于王刚在央视主持鉴宝节目，我总会联想起那个膈应人的蓝掌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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茹秋兰（邓婕）

豪门二奶奶却空守闺房耗尽青春，令人同情。但重获自由后，劣根性尽显。空虚寂寞去包养名伶，结果人财两空；死缠着佟奉全让吃瓜落儿，葬送老实人一世幸福；受打击后一蹶不振染上毒瘾，万贯家产化作封条两行。本质上是个被命运捉弄的弱女子，有福根却无福报，其自身原因也着实可叹。大概是旧时落魄女子的缩影吧。邓婕演得无功无过，可能是其他人太过出彩的缘故，也或许是角色本身不讨喜、不出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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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巴（冯雷）

就此记住了这位“十恶不赦”的演员，现在只要骂人“头顶生疮、脚底流脓”，第一个反应还会是这位爷。片中路德维希-禄大人评价“你就是个坏蛋”，索巴乐开了花。他就是一个毫不利人、专门利己的花花公子，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坏，为了利益可以丧尽天良、家国不认。然而剧中良人们纷纷离世，索巴一直挺到了解放后。外婆那句“好人不长命、乔人（衢州方言：坏人）满地拱”仍犹在耳。现在冯雷俨然是反派专业户。

http://s4/mw690/0023SU2Yzy73oxQ4yt513&690（中）

 

王财（华子）

王财原本只是个伙计，偶尔犯个小坏，占个小便宜，梦想着有朝一日当上掌柜，贪恋莫荷美色。却在索巴和洋人的教唆下一步步走向深渊，欺师灭祖，杀人越货，最终走上不归路。尽管邹静之曾在访谈中提到：我的片子中从来不加“历史”二字，以戏说为主，但片中不少事件是有所暗指的，比如禄大人应该暗含盗运国宝出境的卢芹斋或者德国人杨宁德；《众生礼佛图》据考证是龙门石窟的《帝后礼佛图》，但我觉得更像是敲碎的昭陵六骏；佟奉全求助的罗教授，应该是王世襄；他所造假骗过禄大人的四羊方尊，则很可能是王世襄拼死保护的另一件青铜器——宴乐渔猎攻战纹青铜壶，等等。至于王财，那股子狠劲儿令人不寒而栗。也难怪华子后来接了清一水儿的黑道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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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

 

至于其他的角儿，就不再细述，导演是张国立，所以人脉也广。例如茹二奶奶的仆人冯妈是张少华；被包养的京剧孟老板是王冰；戏份不多的另一反派大奶奶是李文玲；生子妈妈是王虹；禄大人是春晚和大山配对说相声的老外，中文字正腔圆却带着股生涩劲儿，被编剧拿捏得妙到巅毫；连个拉车的车夫都是在别的剧里至少男一二号的刘燕军……是不是比贺岁档还要过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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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多角儿腕儿对飙演技，观感已经从电视剧升华到话剧了。老演员们德艺双馨，没有谁会刻意想压过谁一头，而是各自兢兢业业演活了各自的角色，如同水浒一百单八将那样个性鲜明生动。而且妙就妙在本剧充分阐释了人性的复杂。每个人都不能以简单的好和坏来区分。那种亦正亦邪的微妙感觉，令人回味。

 

其实历史上的每一个人，何尝不是这样？镇守睢阳的张巡，以中国历史上最悲壮的守城战令摇摇欲坠的唐王朝摆脱了“安史之乱”，却屠戮并吃掉了城中三万百姓甚至自己的小妾；秦桧遗臭万年，但他忠君也忠于家庭，力主议和，不学张邦昌去当伪帝；南宋孟珙，军事才能不输岳鹏举，以一己之力对抗蒙军延续国祚，死前却推举了贾似道，断送宋王朝的同时，一世威名至今少有人提起；学术造诣名满天下的钱谦益，气节上甚至不如柳如是……扯远了，只是想说：论人，从不能一言以蔽之。

 

《五月槐花香》很严谨，虽然文物都是仿制品，但仿得十分合理，绝无突兀之处，这也仰仗马老的把关。整体节奏悠长，慢条斯理，端着老北京的架子，冲突似乎也不那么突然。气氛很安静，也相当压抑，但相比一味诉苦的《平凡的世界》略好一些。距离上一次观影已过去十年，始觉人生大梦一场空，虽未经历时代车轮的碾压，但造化弄人已是不堪。也曾去过北方尤其是西北，仲春皋月，满城槐花香透。这一幕已成过眼云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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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老北京戏尤其痴迷，特别是清末民初的四九城有着巨大的魔力，以至于一江南人苦学了一口京片子，《百年荣宝斋》《大宅门》《天下第一楼》等都津津乐道的，直到看了《五月槐花香》，觉得老北京题材的电视剧无人能出其右。

 

最后不能忘了编剧邹静之，从《琉璃厂传奇》开始粉他，神一般的存在。他本人和马老、王刚等人也混古玩界，曾说如果不当编剧，就去卖古董家具……他编的每一部剧本都堪称教科书，常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功力。譬如老谋子早年拍一系列大片时，往往被人诟病场面奢华但剧情偏弱，然而一部《千里走单骑》让曾经的男神高仓健又火了一把；《归来》更是张艺谋少见的条理清晰、剧情扣人的佳作；就连表演一贯用力的黄教主，也不妨碍《大唐玄奘》成为今年最好的国产片。这一切都得归功于邹静之于无声处听惊雷的功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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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白话了这么一大圈，我都在瞎扯淡。主要目的是为了跟您解释：为啥我的博客名叫“半夜如同半生长”。那全赖徐沛东老师为《五月槐花香》写的片头曲《半等情郎》……对了，词儿也是邹爷的，您请好嘞。 

半掩纱窗

　　半等情郎

　　半夜点起半炉香

　　半轮明月照半房

　　半掩纱窗

　　半等情郎

　　半幅红绫半新妆

　　半明半暗灯半亮

　　半是阴沉半天光

　　半是热火半边凉

　　半是蜜糖半是伤

　　半夜如同半生长

　　半片乌云半遮月

　　半夜如同半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