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篇引起广泛关注的诗歌评论文章:来自忙碌人生的歌谣——评香港孙重贵的诗集《香港魂》
(2013-09-29 11:46: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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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文艺评论 |
封孝伦教授的这篇文章虽然写于16年前,但是他提出来的诗歌美学理论和振聋发聩的警示,至今仍然有着十分重要的现实和普遍意义,对诗歌的创作有着深刻的启示作用。
在大陆诗坛逐渐沉寂,大量诗歌要么平淡如水,要么晦涩难懂逐渐变得乏味,败坏了人们欣赏诗歌的胃口的时候,香港诗人孙重贵的诗集《香港魂》唤起了我读诗的兴趣。
我不知道,是大陆诗人们更为“现代”还是这位香港儒商兼诗人的孙重贵更为现代?但是我可以有把握地说,我们读诗不是读“现代”,而是读美;不是希望诗歌之船载着我们走向“现代”,而是希望诗歌作为现代人的精神生活内容之一,使现代人的生活更丰富更精彩。只有真正呈现了美的诗,才能让我们争先去读它、欣赏它、品嚼它。
中国是诗的国度,五四以来胡适等人提出以白话写诗,一代又一代诗人在白话诗的土地上耕耘,结出了郭沫若、结出了艾青、结出了贺敬之、郭小川、也结出了北鸟和舒婷。然而,当90年代诗人们像在开诗神玩笑似的把“结结巴巴”作为一种诗美呈现给读者并受到评论界满堂喝彩的时候,我们对诗敬而远之,只好去看电视。
孙重贵的诗集《香港魂》出版于1997年香港回归之际,难不免有应答社会之作,但许多诗真正显示了作者作为诗人的才情。他的诗歌大致可分为四个大类:一是写社会历史变化(如香港的历史变化)的诗,二是写现代都市的诗,三是纪念人或事的诗,四是即景抒情的诗。各类诗作都有好诗,但相对而言,我更喜欢他的景物诗。这类事见景生情,借景抒情,有感而发,真切动人,语言简洁流畅,音韵和谐富有节奏,意境轻松优美是这一类诗的特点。比如《蝴蝶湾之恋》:
蝴蝶湾/蝴蝶湾/蓝海浪/金沙滩/潮水轻唱情歌/贝壳深藏梦幻/大地一半/大海一半/几分爱恋/几分遗憾
蝴蝶湾/蝴蝶湾/绿棕榈/白帆船/红楼古屋犹存/海风送吻青山/历史一半/现实一半/几许平淡/几许灿烂
读这样的诗,让人感到实实在在的诗美。吟诵之中体验到一种明丽流畅和让人舒心的韵律感。它不仅有韵律的和谐与流畅,也有画面色彩的丰富夺目,诗中集蓝、金、绿、白、红、青诸种颜色,悦耳夺目,读了感觉十分舒服,我读诗,如果感觉上不能产生美感,除非为了写书,为了研究某一个问题,决不再继续读下去。孙重贵的这些诗,不但愿意读下去,而且想反复读,重新感受美。再如《香港四季月亮》 :
春天的月亮/是红月亮/披上浅水湾山花/送来的灿漫新衣/悄悄地约会/多情的雾姑娘
夏天的月亮/是蓝月亮/沐浴南洋台风/泼洒的万顷海浪/躲在雨季后面/和太平洋捉迷藏
秋天的月亮/是黄月亮/从元朗天空升起来/一轮莲蓉月饼/散发祖祖辈辈流传的/团圆馨香
冬天的月亮/是银月亮/尖东灯饰编织出香江/白色圣诞/它是/悬挂在维多利亚港/一枚新年徽章
这首诗与前诗一样,韵律和谐,而且画面优美,红、蓝、黄、银等色彩令人视觉感不断变幻,特别是全诗以月亮的变化显示季节的变化和人们生活内容的变化,别致巧妙,以少胜多,让人体验到独特的诗美。
景物诗的第二个特点是,善于从古代写现代的对比碰撞中获得张力,在古今的反差中激发人们的联想,延伸诗歌的内涵,身为生活在现代都市里的人们,每天在激烈的竞争中,内心深处却时时流动着民族文化传统的血脉。这种血脉与现代金钱润滑的社会显得并不协调,但这种不协调却是现实中国人人生的支撑点,是一道躲不开的民族生存风景线。这种非现代的现代现象,使人产生的感受是复杂和悠远的,它一下子把古代和现代、历史与现实连成一片,造成一种沉重感。这种沉重感足以让读者久久不能释怀。如《文武庙》 :
上环有条荷里活道/荷里活道上有座文武庙/文武庙内供奉文武二帝/长年累月香烟缭绕
文保昌明武祐公道/坚守华夏精神最后战壕/石狮冷眼看“米”旗升起/从不向历代港督折腰
香港蜕变成现代城市/文武庙顽固保留百年旧貌/龙的传人薪火相传/一座小庙是一座民族碉堡
“文武庙”本事古代文化的遗迹,在现代理性与科学昌明的时代,它具有明显的反理性与反科学性,但是,正是在香港这座世界公认和瞩目的现代大都市中,它不但存在,而且“长年累月香烟缭绕”,十分繁荣。诗人正是扑捉到了这样不协调,让人们在这种不协调的风景面前良久的深思,古代神秘文化和现代理性文化在我们美洲的生命中是怎样联为一体的,从而生动真实的显示出我们这个民族独特的文化个性。这种文化个性在大陆诗人的诗歌中是不存在的,是回避的,是批判的,而孙重贵的诗在香港这个独特城市的文化背景下客观地揭示了出来,不但新奇而且深刻,再看《和屈原握手》 :
穿透时光隧道/我握住屈原手掌/依然湿润,带着汩罗江水/依然温暖,如同楚国太阳
载着三闾大夫的竹简/诗的潮水漫越两千年月亮/在南方一座繁华小岛/被疯狂的卡拉OK阻挡
或许某一年嘉宾名录/会出现峨冠博带的诗王/他用《离骚》铸一座奖杯/为龙舟赛冠军颁奖
一种民族风俗历经数千年不变,在最现代的都市中火爆地流传,显示出民族文化强大的生命力,它跨越时空,跨越古代与现代的门槛,在现代与古代的民族生活中仿佛是抽象的、哲理般地存在和影响着全体华夏子民。从这个角度它也显示了,现代不是悬空的现代,而是在古代基础上的现代,是从古代延伸过来的现代。它也恰好证明了诗歌如果追求悬空的“现代性”是没有生命力的,只有包容和扬弃了古代的现代才是真实的、活生生的现代。
作为商人的孙重贵先生,在诗歌创作中,常常流露出对人生的真诚感悟和概叹。这种感怀有时显得十分单纯,多愁善感。正是这种多愁善感的单纯,使他的这些诗歌格外感人。这一点正是孙诗的第三个特点。如《昙花》 :
不求永恒/只求灿烂/编织/一个/美丽的梦/匆匆嫁给/多情的/夜晚
刚披上/洁白的婚纱/就踏进/死亡的门槛/追求的/已经拥有/何苦争/生命长短
不嫉妒/山茶红梅/不羡慕/芙蓉牡丹/那调谢的香魂/悄悄与泥土/为伴
这首诗追求哲理境界,主题的揣度和设想多于客观描述,但仍然很形象,而且从新颖的观察角度中看出某种深含的内蕴。这首诗的语言如哲理一般简明,而且显示诗人对人生一种发自内心深处的旷达和乐观。这种旷达和乐观我们在他的《人生》一诗里更能真切地感受到。
人生/似流星/一颗/匆匆划过/历史的长河
少年/是诗歌/中年/是散文/老年/是小说
是火/就要燃烧/是光/就要闪烁/是剑/就要出鞘/是海/就要杨波
来/无牵无挂/去欢欢乐乐/假如我也有墓志铭/那就请刻上两个字/——拼搏
这种象征性强,文字简练,形象生动的诗,可以写在中学生笔记本的扉页上,作为人生的警策终身受用。
如果说《昙花》是从理性点拨人生的话,《空袖》则是通过人生的两种极端状态的巨大反差概叹人生。
渡海小轮偶遇久别朋友/我热情地上前握手问候/异样的感觉震撼了我/抓住的竟是一只空袖
朋友禁不住泪水滚流/痛苦的往事不堪回首/一次突发的工业意外/啤机无情地夺去了他的右手
难怪他变得又黑又瘦/难怪皱纹已刻上他青春额头/在这竞争激烈的商业社会/没有手岂不是深藏隐忧
匆匆相见/又匆匆别离/我在码头上默默停留/回忆起七年前那圣诞之夜/他小提琴的美妙演奏
从语言上看,这首诗朴实得近乎白描,但通过对比显示出人生反差,却能使读者震撼,这种震撼正是诗的特点:在最简练的陈述中产生最富有冲击力的裂变。结尾没有议论没有抒情,以一个似淡却浓,浓的化不开的回忆,把命运的遭际带来的感慨表达的异常刺目。在这一个特点上,《家书》 《读雪》 两首诗也很突出。孙先生有的诗还显得悲壮豪迈,从悲剧的体验与反思中透出对人类之爱的颂扬,而《走向冰窟——北极哀思録》则表现出某种悲壮感,透出一种男子汉气概:
一位爱斯基摩老人/庄重地穿上熊皮外衣/悄悄吻别家园吻别爱犬/孤独地走向冰天雪地
再不能准确判断猎物/双眼只残存昏花视力/再不能准确射杀海狼海豹/手指已扣不动坚硬枪机
生龙活虎的强者风范/已掩埋进遥远的珍贵记忆/失落中寻求英勇解脱/自编自导自演悲壮葬礼
终于走进一座冰窟/冰面放射出忧伤的美丽/他没有回顾身后的世界/只留下两行唏嘘足迹
通过一个与严酷大自然搏斗了一生的猎人,因衰老自杀的悲剧性描写,刻画了一个硬汉的形象,一个历经沧桑,对人生充满坦然,又从容赴死的英雄形象。它表现了人类最古老的生命本能。
显示了生命意义的沉重和死的辉煌。整首诗显得那样冷峻、宁静而又美丽。让我们从悲剧中感受到人性的伟大和崇高。我们体验到的,不仅是对这位爱斯基摩老人的尊敬,而是对人类的崇敬。
有一个现象值得我们深思:为什么那些成天埋头于诗,希望成名于诗,苦心孤诣地创制现代诗的“诗人”写出的诗没有多少人喜欢读,而像孙重贵这样每天忙于生计,为生意忙,为政务忙,却能保留一份真挚的诗情,能写出大家愿意读,喜欢读的诗。这说明,真正的诗不是玩出来的,不是想要现代就现代出来的,不是远离人生,远离人间烟火、远离人们审美需要所能产生的。不是诗人发一通宣言,想要确立一个怎样的诗歌派别就能创作出来,就能流芳百世的。诗不是文字的“积木”、文字的游戏、对西方某种风格的追随,诗是用最优美、最晓畅、最凝炼的语言表达的最深沉的人生体验和对人生经验的最富有感情哲理性的抒发。
孙重贵许多诗做到了这一点。居于此,我们爱读他的诗,也居于此我们感谢孙重贵为我们保留了一份诗的真情,感谢孙重贵的诗对诗歌发展带来的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