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离开我们到别的地方生活已经有将近四个年头了，现如今家里人日子越来越好，只是临近清明节，身处大洋彼岸不免再一次挂记起外婆来，不知道她在另一个世界生活有否艰辛。感怀之余翻出一篇旧文，以此纪念和问候我可爱的外婆。

外婆走的时候，我却没能到身边送她最后一程……

外婆是个老实巴交的人，年轻的时候便是如此。那时候生活很艰辛，外婆和太姥姥一起抚养着妈妈。外公很早的时候就撇下外婆去了南方，家里便只剩下了几个女的，生活的艰辛可想而知。听妈妈说过，她小的时候很贪玩，经常出去玩不回家来。太阳下山以后，外婆就跑出去到处找她，虽然很着急，但是也从来没有骂过一句。妈妈说，外婆是这个世界上她见到的最善良的人了，如果谁还能跟她闹出什么矛盾，那么那个人肯定有问题。我对这句话印象很深。听妈妈说，外婆小的时候，就住在妈妈后来住的地方，那里曾经有过日本人驻扎。外婆总是很严肃的对我说，其实日本人没有你们课本里说得那么可怕。外婆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有一次半上午她在炕头上打瞌睡，一个日本人走了进来，在外婆鞋上敲了敲，说道“醒醒，家里没人，看好东西。”大致是这样的，我也记不清了。外婆也给我讲过几次，每次都又认真又诙谐，我每次都能听笑出声来，觉得像传奇故事一般。

从我有记忆起，外婆就已经老了。脸上的皱纹堆着。皱纹下面饱经沧桑的脸上，却时常露着很天真的笑容。我们家乡那里日头很烈，外婆黑黝黝的脸庞透着的红色，让人感觉她是个健康敦实的老太太。外婆身体很好，记得在我还没上学的时候，外婆担心我自己玩不安全，就带着我到街上捡冰棒棍儿。当时10个冰棒棍儿可以换一个冰棒，我和外婆很卖力的捡，顶着夏天的大太阳在背后，却浑然没有一点疲惫的感觉。每次手里抓着换来的冰棒，我的心里就美滋滋的，当时的满足是难以用现在的任何情形来比拟的。每次到傍晚，外婆就领着我，迎着晚霞回家。那时候外婆住在老城的一座很旧很旧的泥土房子里。房子周围是一个很大很大的院子，围着院子住着许多户人家。外婆家在大门的右手边，是向阳的房子，算是条件稍好的。回到家里就是太姥姥照顾我，太姥姥很慈祥，很精干，她独自一人承担着一家子的生计。我在外婆家一直住到二年级毕业。后来太姥姥身体状况开始下降，就和外婆一起搬到了爸爸妈妈住的地方，我也自然跟了过来。太姥姥在我还不太懂什么叫“离世”的时候离开了我们，只留给我断断续续的片段记忆。

随着无情岁月的慢慢流逝，外婆也日渐老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外婆走路时不时需要拄着拐棍。那时候我刚刚有了妹妹，妈妈，外婆还有我便承担起轮流照顾妹妹的任务。后来妹妹长大了，也开始调皮了，经常胡闹，我也一样。每到这时候，外婆总是不厌其烦的说教我们。我和妹妹有时候听的很烦，便会对外婆“恶语相向”，还“动手动脚”。外婆便很无奈的叹气“这两个调皮鬼……”。但是每次我们但凡有任何事，外婆总是会在第一时间赶过来。我心里知道其实外婆很疼我和妹妹，她是那种没有心机的人。把自己对别人的好都倾注在那点点滴滴里，真正的苦楚，却总是一个人默默承担着。后来慢慢的，我也会帮着外婆教育妹妹了，我开始体会到了外婆对我们的好，我总想着回报她什么，但我至今都什么都没有做到……

外婆特别喜欢抽烟，从年轻的时候就如此，以至于后来引发了气管炎，经常咳嗽，有时候还会上气不接下气。妈妈和我看了都又着急又生气，买了很多药，看了很多医生以后，外婆的病情开始缓解了一些。妈妈很想让她戒烟，但是外婆总是不听劝告，甚至躲起来抽烟。妈妈发现后很生气，便不再给外婆零花钱，让她乖乖的呆在屋子里养病。外婆那时候腿脚还很灵便，就自己出去拣破烂卖钱，然后买烟抽。每次她疲惫不堪的回到家，妈妈总是又气又笑，拿她没有一点办法，就这样过了好一段时间。外婆总跟妈妈说，她一生没有什么其他的兴趣爱好，就只有抽烟和捡破烂，为什么不让她做。妈妈当时觉得外婆很不可理喻，连别人顾及她的健康都不领情，便依然拒绝给外婆买烟的零花钱。后来外婆腿脚不便了，出入都要拄着拐杖。有一次妹妹告诉我，她看到外婆蹑手蹑脚地提着拐杖向大门走去，一出大门便走得又快又轻盈。回头我告诉妈妈的时候，我们都笑了。妈妈终于在这件事情上妥协了，但是依然限制着外婆抽烟。那时候，在谁看来，这都是正确的。

我上大学以后，外婆的身体每况愈下，出门甚至走路对她来说都已经成了奢侈的行为。妈妈承担起了照顾她的重任，从吃饭到睡觉到上厕所。几年间，外婆的身体状况起伏了好多次，妈妈也多了几分老意，发迹的白头发再也掩盖不住了。每次放假回到家，妈妈总是把我领到外婆的小屋里，指着我让外婆认人。那时候外婆已经患了老年痴呆症，记性时好时坏。清醒的时候，她会叫出我的名字，妈妈就呵呵的笑着，笑声里透漏着的是天底下最淳朴的母女情。有时候外婆会说胡话，妈妈就不厌其烦的跟她说着过去的事情，帮她回忆。其实我每次看到外婆的时候，心里都很酸楚，知道自己没能尽孝心或者帮忙分担。外婆勤勤苦苦一辈子，年轻的时候吃了不少苦，很早就开始独自拉扯着妈妈一起生活了，老了以后也无亲无故，只有妈妈一个女儿。妈妈后来总会跟我说，外婆老了以后能跟在我们家一起生活，也算是她老人家一辈子善良积下的德了。

五月的一天，外婆抛下我们仅有的几个亲人，走了，走的悄无声息，走的那天家里那边下了雨夹雪。妈妈当时没有告诉我，她怕我知道了会影响我的工作和学习。我理解妈妈，但是我还是很想能够回去送她老人家一程，毕竟外婆曾经抚养我长大，教会我自力更生，也教会了我很多做人的道理。没能在最后一刻尽到孝道，我一直感受着深深的负罪感。妈妈在我临近毕业的那年来北京看我的时候才把外婆的事告诉了我，我哭了，但流下的不是伤心的眼泪。我知道外婆的下半辈子有妈妈的照顾应该算是很幸福了，妈妈对外婆无微不至的孝顺，也算是外婆清苦半辈子的回报吧。当时妈妈给我讲安排外婆后事的事，故意用了很轻松的语气。我知道妈妈不想让我伤心，但我还是留下了眼泪，我悄悄地背过去，没有让妈妈看到。想起外婆黑黝黝的笑脸，想起外婆领着我上街捡冰棒棍儿，想起外婆拄着拐杖顶着大太阳上街捡破烂，想起外婆很有成就感的拿着捡破烂换来的钱去买烟抽，想起外婆患老年痴呆症以后还能唤起我的名字……

从外婆那时候开始，我家便没有什么亲人，一直是几个人相依为命。从小到大，妈妈一直在告诉着我说，我们家没有什么亲戚，所以你要珍惜身边仅有的亲人，长大以后一定要对他们好。这个我记得很清楚，现在也一样。外婆永远离开我们的那天，妈妈告诉我她没有难过。外婆一生中吃了不少苦，到了晚年最无助的时候能有我们在身边，她其实挺幸福的，我点着头。妈妈还说，其实人喜欢什么就应该做什么，老是限制着也没什么意义。外婆一生中没什么爱好，从很早开始便是孤独一人。一生中的爱好也只有抽烟和捡破烂，为什么不让她做她喜欢做的事呢。其实人活一辈子，做点自己喜欢的事就很幸福了。妈妈说她很后悔曾经为了这些事情“骂”外婆，不给她钱买烟。后来外婆自己捡破烂卖钱妈妈也“骂”她，虽然当时都是为她好，怕她出去不安全，对身体不好。但是现在想来，妈妈还是很后悔，到去世都限制着外婆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妈妈告诉我，给外婆烧纸的时候，烧了很多卷烟和金银。她跟外婆说，到了那边又是孤身一人，要好好照顾自己，想买什么就买什么，想要什么就告诉我们。妈妈还给安葬在外婆旁边的人烧了纸钱，希望他们在那边多照顾老实巴交的外婆，不要欺负她。

外婆是个老实的好人，希望在另一个世界也能碰上好人，能够对她好，能够爱护她，不欺负她……

@风飞掠影 清明节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