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想念那片麦地与稻田(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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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念那片麦地与稻田初夏的风从田野吹来秧苗在水里摆动插秧种水稻了 |
分类: 文学通讯类 |
窗外的布谷鸟又像时钟一样叫唤起来。父亲弯腰,从厨房的柜子里取出几把生了锈的镰刀和磨石,在七石缸里舀了一碗水,走到汰衣裳板,嚯嚯磨起了镰刀。“磨刀不误砍柴工。”干农活之前,先把家什倒顺手了,这样才能干出有质量和速度的农活。
小满到,布谷叫,该割麦,忙插秧了。
东南河对岸的那块耕地,一年四季变着模样。已过立夏,麦田绿中泛着微黄,麦芒尖尖的,挺着腰杆。沉甸甸的穗子,互相磨擦着,发出嗦嗦的响声。南方多种水稻,父亲只种一季麦子,拿麦子去磨成粉,到了冬天,母亲就会做炒麦粉。在炒熟的麦粉里加入碾碎的白砂糖,搅拌,装入饼干箱。
我们喜欢干吃炒麦粉。但是这干吃法,是要有点技巧的,不然容易被粉呛。用调羹舀一勺炒麦粉,不能太多,慢慢放入,关紧嘴;然后,慢慢用舌头搅拌,徐徐咽下。瞬间,满嘴都是糯糯的麦香呀!干吃时,可不能说话,也不能笑,不然一张口,呛了自己,还会弄个满嘴喷粉。有时放学回家,肚子饿了,我们就打开饼干箱,舀两勺,用热水调炒麦粉,搅拌至“上不冒泡,中不夹生,下不粘底”,就可以暂解一时之饥。
父亲把刚脱了麦粒的麦秆扎了捆,装了满满一手推车拉回家。他把麦秆堆在家门口的空地里,也顾不上喝口水,又去田头忙活了。庄稼人靠田吃饭,田里的农活自然是不能耽误的。
拖拉机是农民的好帮手。小满前后,是邻村拖拉机手阿庆最忙碌的时候。忙完了这家的活,又开着拖拉机去了那家的田里,一刻也不闲着。他的手粗糙又强壮,长满了厚厚的老茧,他熟练地操纵着方向盘,和着“突突突”的轰鸣声,脖子上挂着的毛巾,在风中轻快地跳跃。那张古铜色的脸因常年被烈日炙烤,闪着金光,像一位驰骋疆场的将军,威武,神气。

等到暮色紫苍,阿庆的拖拉机终于在我家的这块田里奏出阵阵轰鸣。父亲笑了,从兜里拿出一根香烟,点燃,静静地坐在田头。他接过递上的搪瓷水杯,对我说:“你看,小满动三车,忙得不知他。我小的时候呀,到了小满,农家的丝车、油车、水车最为忙碌。现如今,阿庆的拖拉机最忙啦!等他的拖拉机翻好了土,我要马上引流放水。这块麦田就要变成稻田,我们就可以插秧种水稻了!”
对庄稼人来说,到了小满,田里定要蓄满水。“小满不满,干断田坎”,“小满不满,芒种不管”,到了下一个节气——芒种,缺水会导致田坎干裂,无法耕种。我家的这块田紧挨着大路。水渠就在我家的田与大路之间。父亲一脚就能跨过,而我,个子小,就要踩着沟渠上架着的木板才能过去,否则就会跌入沟渠。

这段时间,村里每家每户都忙着开沟引水。大水泵白天黑夜不知疲倦地工作着,还是不见田里的水满。这干裂的泥土需要喝足水,要养到漠漠水田,需要放上好几天呀!父亲等得有些着急,不停地跑到田头去查看水位。如果水位够了,就得马上堵上那道口子,免得田里的水溢出,冲垮了田埂路。

初夏的风从田野吹来,带着些许炙热。漠漠水田白鹭飞,田里的水也带着些微热。蚯蚓按捺不住一晚上的浸泡,从土壤里钻出来,竭力地扭动着身躯往田埂边上爬,密密麻麻的一大片。父亲说:“赶紧去拿水桶来,这蚯蚓,是鸭子最喜欢的美食。下的鸭蛋更好吃了。”我们几个小孩子拎着水桶,弯腰捡拾起蚯蚓,不消一刻就装满了。几条泥鳅和黄鳝,也在水田里跳动,父亲用筲箕舀起,装入桶内,带回家,将是饭桌上的下酒菜。
母亲已立在秧田边,头戴草帽,准备拔秧。她从筲箕里取出拔秧凳。这拔秧凳和普通的小凳不一样,是父亲自己用松木做的。没有四条腿,凳面下方安了一个尖锥的木条。人往凳面上一坐,这条拔秧凳底部的锥木就深深地插在水田里,稳稳当当。母亲俯身,两手并用,对准秧苗根部,用力一揪,白色的细根拔起,不带一点泥块。用几根稻草一扎,一束秧苗就拔好了。母亲拎着秧苗在水里摆动几下,水变得浑浊,秧苗的根更加白净了。母亲说,这样的秧束不带泥。等会儿父亲挑着的秧苗担子就会轻省一点。
父亲把放在水沟里的一束束秧苗放进筲箕,用扁担挑起两头,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田埂。沿着细细的田埂路,他一边走,一边拎起秧苗用力往水田中间抛去,水田里秧苗就星罗棋布地摆布好了。

开始准备插秧。插秧可真是个累人的活,我也跟着父母插过秧。在布好尼龙绳的作业道里站定,分腿,躬身,左手拿秧,右手分出三四根秧苗,掐住秧苗,再顺根朝下插入泥中。从左到右,共插六穴,按照两拳左右的间隔,插入水田下面的淤泥里,防止飘苗。种好一行往后退。有时在水田待太久,一抬脚还会发现田里的蚂蟥和牛虻死死地叮在小腿上吸血,吓得我们哇哇大叫。
傍晚时分,一家人都已成了泥人。夕阳西下,倦鸟归林,天地间好像一下子就变得安静起来。我们整理好农具,赤脚回家,结束一天的劳动。
母亲是个闲不住的人。趁农忙的闲暇,她搬来一把椅子坐在院子里,拿起剪刀开始剪麦秆。挑选最上面的那一截颜色白亮、粗细适中的麦秸秆,剪下,放在簸箕里。很快就装满了。那一个个麦秆捆子如刚剃了头似的,齐刷刷地变短了。母亲在剪剩的麦秆里剪了一小截麦秆,放入嘴里,对齐牙齿,一咬,圆圆的麦秆孔扁了,只剩下一道缝隙。她屏气一吹,就像变戏法,含在嘴里的那截麦秆竟然发出了“滴滴——”声响,麦秆成了口哨。我们几个小孩乐坏了,院子里时不时传来滴滴滴的口哨声。那声音时而长,时而短,时而急促,时而悠远。
那截短短的麦秆就成了我们的玩具。剪十公分见长的一节麦秆,蘸上肥皂水,鼓着腮帮子用力一吹,一个个五颜六色的肥皂泡,飘飘悠悠,飞过麦秆垛子,飞出了院子的围墙。
母亲看着在草垛里我们的身影,笑呵呵地站起身,把染料倒在装满热水的大锅里,放入一束束的麦秆,亮白的麦秆由淡渐渐变深,染上了好看的红、黄、蓝、绿色,她用铲子将各色麦秆摊开,晾晒在地上。我家的道地就成了彩色的。
“刚晾过的麦秆太干,容易折断。得先过一下水。”母亲说着,从地上抱了一捧麦秆放在清水里浸泡,捞出后,用力一甩,水花从麦秆管子里洒到了水泥地上,洒到了墙上,还洒到了我们的小脸上。“现在麦秆变软了,有韧性,可以压辫子了。”说完,她取过一条旧毛巾包住麦秆,顺势夹在左腋下,手指灵巧地上下翻飞,麦秸秆不停缠绕,不一会儿就缠绕出一条长长的草辫。母亲把编好的草辫子一绕,挽在右手腕上。
等左腋下的那束麦秆抽完,那一圈圈草辫子也已经绕满了右手腕。母亲拿来针线,把麦秆辫子顺着同一个方向螺旋盘绕,一边盘,一边用棉线缝合,一个圆盘就成了。父亲把一根竹片劈开一道口子,把麦秆圆盘插进竹片,用细铁丝扎紧,固定,一把麦秆扇子就做成了。这把麦秆扇摇呀摇,摇走这苦夏的暑气。母亲还让这一根根麦秸秆编成的辫子变出了一顶顶麦秸帽,遮挡毒热的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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