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庄子·知北游》中有一段有名的对话：

    东郭子请教庄子说：你所谓的道，在哪里呢？

    庄子说：无所不在。

    东郭子说：一定要说个地方才可以。

    庄子：在蝼蚁中。

    东郭子：为什么如此卑微呢？

    庄子：在杂草中。

    东郭子：为什么更加卑微呢？

    庄子：在瓦块中。

    东郭子：为什么越说越过分呢？

    庄子说：在屎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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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郭子不出声了。他不好再往下问了，因为庄子的回答越来越不堪，从动物到植物，到矿物，再到废物，好像是再怎么低微卑贱的地方都有道的存在。

道在屎尿中，庄子这话说得太猛，不过话糙理不糙。如果仔细琢磨一下，就可以发现庄子之言含义很深。

首先，看到屎尿，很自然就会想到吃喝。没有吃喝，就不会有拉撒。人的身体依赖于大自然所提供的食物、水、空气，如果没有食物水和空气，生命就无法存在。几分钟不呼吸，一天不喝水，一周不吃东西，身体就会出问题。可以说没有吃喝就没有生命，而有吃喝，就必然有拉撒屎尿。所以屎尿是生命运行的表征。

医生可以从你的吃喝拉撒中看出身体是否正常。如果你去看医生，医生或许会问你这些：吃饭怎么样，最近喜欢吃的什么；喝水如何，要多喝水；拉屎正常吗，干的还是稀的，是不是规律；撒尿如何，浑的还是浊的，尿频尿急不。睡眠如何，胃涨气吗。等等。医生正是通过询问这一头一尾的细节情况，即吃喝拉撒，判断你的身体运转是否正常。

如果我们再往深入想，容易发现，吃喝不仅是摄入养分，以维持身体的持续运作，其实人的整个身体都是通过吃喝而来的。每一个身体以前都不存在：一个二十岁的人，二十一年前这个身体不存在；一个五十岁的人，五十年前这个身体不存在。身体是从一个小细胞发育成长而来，从一个受精卵细胞开始，到胎胚，胎儿，婴儿，幼儿，儿童，少年，青年，成年，壮年，老年等等，身体的高度、体积和重量之所以是今天这样的形态，往深了说，一切都是来源于大自然。

人的一生要吃喝多少？按三万天计算，每天吃进食物，每天喝多少水，这都是可以大致算计出的。以平均每天三公斤食物两公斤水来测算，一生大约可以吃进90吨食物，喝60吨水。这些食物和水都是从嘴里吃喝进去，在消化道内消化吸收，然后把不要的废物排掉。吃喝拉撒，吃喝拉撒，不断地吃喝拉撒，身体吸收了养分，补给消耗之后，所剩下的就是这个躯体。所以有人把只吃饭不干活的人骂成“造粪机”，是一种恰当的比喻。

还有，吃进去的香东西、喝进去的甜饮料，后来在身体里怎么就变成臭的肮脏的屎和尿，这个生化演变的过程，人们一般也是不察觉的。其实这个过程发生在身体内部，我们看不见，所以没有感觉。其实身体是一台复杂而精密的生物机器，它摄入食物、水、空气，吸收有用的物质——养分，而排除无用的物质——屎尿。食物中的养分由消化系统吸收后，由血液循环系统输送到身体各部分，又将代谢的物质以及废物通过屎尿排出体外。

整个身体都是时刻处在不断地生灭变化之中。身体本身在不断地新陈代谢，细胞在生灭，器官在代谢；而食物和水进入身体后也在不断地生化变化，腐烂、变质、解析、选择、吸收等。拉屎撒尿就是在告诉我们，身体是物质的，身体时刻都在迁流变化，这一切并非有一个恒常不变的我在指挥，在操控，而是在自发地运转。

受过现代科学教育的人，容易理解，所谓的身体，它是由肌肉骨骼构成的血肉之躯。而它是从哪里来的呢，它是从自然界摄入的食物、水分和空气所长成的。每一块肌肉以前都不存在，每一块骨头也不存在。它其实是纯物质的。纯粹的身体，具有生物性质，它本身遵循生老病死的规律。你不能让它不生病，你不能让它不老，你也不能让它不死。拉屎撒尿正是维持它正常运转的动作，在拉屎撒尿的背后，是时刻不停的生灭变化。

表面上看，我们吃喝拉撒，都是我们主动在进行，因为有动机和动作。其实身体的长成，每天的消化吸收，以及身体的生老病死，其实都不是由自我在控制。身体其实自有其的运转法则：无常、缘起、无我。

由此我们可知，庄子说的“道在屎尿中”，实属真言，绝非调侃。

虚舟，201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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