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气氛非常凝固。雷强的大脑已经在高速运转，思考明天对希瑞的外交斗争；眼睛一动不动，脑袋有时后仰，然后长期保持不动；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有时还会叹一口气；完全陷入了沉思之中。张展和舒俊涛领会到今天的会议非同寻常，自觉的关上了话匣子，给雷强留出安静的空间来。

雷强此时想的很多，他从具体的外交词汇，想到了今天的会议，又想起了上午发生的联大喜剧，再一想到明天的战斗，不禁感慨万千，陷入了剧烈的“思索风暴”：金钱对于一个国家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对于单个的人来说又意味着什么？如果说金钱能让恶毒的罪犯丧失理智，那么，金钱又是何等的魅力能让一个现代文明政治管制下的国家变得如此疯狂？雷强百思不得其解，他总相信人类的争斗比动物同族的打斗要更高一级，那就是能在理性的控制下，避免最血腥的事情。但是，5天后的美联储要干的事情，却令他完全失去了对人类文明的自信。钱真的能这么疯狂吗？

红旗轿车沿着12号大街一路往北，左边就是江风潺潺的哈德逊河，风光迤逦；不远处还有中央公园，绿树成荫。没有公事的人，都很喜欢沿着这条线路悠闲的享受一下生活。张展轻车熟路，争取尽快回家处理业务。等待红绿灯时，雷强瞥见了路边熟悉的“杰佛逊和刘易斯”露天披萨餐馆，有说有笑的情侣正在同吸一杯咖啡，年纪不轻的光头老板腆着啤酒肚在推销今天的新品，嘴上有说有笑，看起来很享受推销美食这件事；游客来来往往，推着婴儿车的，不时过来滑滑板的。太阳洒下来明媚的阳光，一切都是那么的其乐融融。雷强一下子陷入了彻底的悲天悯人之中：“5天后，你们的同胞将要毁掉你手中的绿钞票，那时候，你还能不能再做披萨，再享受灿烂阳光，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正在这当口，突然，“砰”的一声，打破了这和谐的气氛。一发子弹迎头从前挡风玻璃的正中间射入车内，穿过中间的空隙，从后车窗射出去，前后打出了两个大洞，弹道与副驾驶的舒俊涛只有几厘米的距离。幸亏这是武警总部为驻外部门配发的新型防弹玻璃，能够抗击12.7mm大口径狙击弹在1000米距离上的狙杀，堪比10年前的轻型装甲车的防护力——但再近的距离就没有办法了。

张展从大洞的形状立刻判断出子弹的发射源在800米左右，在车子的正前方左右30度范围内，子弹口径12.7mm；使用可编程弹药，确保子弹能像导弹一样，空中制控，精确集中目标，但也正因为飞行中可变轨，使得其飞行速度低于正常12.7mm狙击弹，否则这辆轿车就不会只是破了前后两个洞。类似的情况在特警学院的案例教学中已经被多次反复演练，现在终于在纽约遇到了实战教学。一般来说，第一发弹的用途是击碎防弹玻璃，露出下一发狙击弹的飞行弹道。而下一发弹，将会是刺杀目标对象的关键一击。这种战术在海湾战争时曾被美军经常用来打击伊拉克地方防空设施，现在已经演变为狙击暗杀行动中的经典手法。

张展立刻将车向右转向，避免前挡风玻璃的大洞正对狙击手；同时按下了紧急报警按钮——这是我国外交部为驻外机构重要外交官们配发的一种基于北斗导航卫星的报警装置，一旦被触发，出事地的坐标和时间，警卫对象信息会立刻通过北斗卫星的短报文系统发送出去，告知北京国家安全部总部，这辆车出现“安全问题”，而严重程度会用密语发送：遭遇大口径狙击弹射击是最危险最严重的危险级别，代号为“狼”。

红旗轿车在公路上走起了“S”型规避线路，轮胎摩擦地面激起了“吱吱”的噪音，惊得前面被超的车辆左躲右闪。但规避战术能用多久就只有看对方狙击手的意图和能力了，在第一发已经使用可制导可编程的狙击弹的情况下，用第二发弹击中一辆轿车的轮胎是易如反掌的事情。张展只能寄希望于混乱的局面能尽快招来警察。

副座上的舒俊涛此时已经按照标准的保密程序，手指摁在了文件包的内衬按钮上——只要有必要，在手指温度、指纹和指压强度的三重确认下，文件包内置的药水将会注入文件袋内，在30秒内将文件溶解，不留下任何残骸，而药水本身也会随后挥发。现在他像斗鸡一样，勇敢的等待那危机时刻的到来，毫无退缩。

雷强已经从沉思中猛醒过来。这种局面是他45年人生中从未遇到的情况，一开始他还努力保持镇静，尽力端坐在后座上。但是强烈而连续的变向把他甩来甩去，非常狼狈。从前挡风玻璃破洞灌进来的风又把他的头发吹的乱七八糟。全然没有了金融外交官的威严。以前只在电影里看到的刺杀镜头，现在全部淋漓尽致的来了个现场体验版！

马路上已经乱作一团，不断有车辆因为避让这辆疯了的红旗轿车而撞到了一起，大货车、大客车现在成了张展最好的遮挡狙击手视线的工具。儿童妇女的尖叫声此起彼伏。临近的交通警察已经鸣着警报向出事地赶来。张展在努力维持这种混乱，以便争取到足够的时间让雷强脱离险境。

对于迟迟没有第二发狙击弹，张展难以捉摸。照说有机会使用这种军用级别的可编程狙击弹药，对方的来头一定不小，甚至，“不排除是敌对阵营的情报机构干的！！”张展想到这里，内心不禁大叫不妙。但第二发狙击弹又迟迟不不射，白白错过了狙击时机，就完全说不通道理了。“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警察的摩托终于将疯狂的红旗轿车拦了下来，只是看了一眼前后大洞和外交牌照，警察就明白发生的事情。他迅速呼叫PTU（警察机动部队）赶往支援，然后指挥红旗轿车停在了一辆集装箱车辆的后侧，挡住了来自前方的视线，警察本人则占到了轿车的正后方，用身体挡住了后方的视线。张展一下就看出了对方的用意，对美国警察如此高素质的专业能力不禁大为佩服。他先打开车门，走了出来，要跟警察交流刚才发生的事情，同时等待PTU的到来——对于训练有素，24小时待命，搭乘直升机的PTU来说，这个时间一般不会超过5分钟。

张展首先拿出了中国武警警官证件，表示了自己在此次事件中的角色，然后详细描述了刚才发生狙击的位置，可能发射源的地理状况，以及红旗轿车本身的防护能力，所有语音对话都通过警察的个人警务终端实时传送到了警察局信息处理中心——将越详细的情况扩散给更多的人，就越能避免信息所有者遭遇杀人灭口的不利局面；这是特警学院教材中的规范流程。当然，通话内容也被北斗报警装置实时传回到了北京。

舒俊涛松了一口气，大拇指从按钮上放了下来。按照预案，现在他的任务就是端坐在副驾上不能离开。雷强也按照预定方案，在后座上一动不动。两人内心都在焦虑的等待事情进展。

天上很快传来了直升机轰鸣声，警察抬头往远处望了望，会意到支援部队就要到了。张展问了一句，PTU的直升机是蝮蛇2897型号吗？警察回答，不是。张展大吃一惊，因为纽约警方的标准配置是羚羊直升机，可搭载4名成员，外挂有两部绞盘和绳索用于救援。而常见警务直升机的发动机噪音声音早就被张展当做听力练习，烂熟于心了。假如没有听错，来者是蝮蛇2897，不是羚羊直升机！！

张展的思考已经来不及了。直升机上闪出一道火光，一发枪榴弹立刻射到了跟前，爆炸激起了水泥碎片。没有任何悲壮的口号，没有任何的额外动作，枪榴弹的爆炸威力淹没了警察和张展的身躯，立刻变成了两摊血肉模糊的肉体。紧接着，另一发榴弹射向了红旗轿车，打在了后备箱上。爆炸碎片漫天飞舞，雷强左肩立刻中弹，鲜血如注，倒了下去。刚才还觉得死里逃生，大难不死，转眼间局势就逆转得让你无话可说。

舒俊涛由于位置靠前，加之座椅内嵌了加强装甲，受到的伤害较轻。他感到，天际里先是无声音的旷野空寂之感，然后迅速消失，一切都消失了，包括听觉和视觉，全都失去感知。他昏了过去。整个过程不超过30秒钟。

直升机扬长而去。大约可见上面只有驾驶和杀人两人。狗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