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金《寒夜》话语结构与叙事结构简析
(2011-03-19 21:19:18)| 标签: 文化 | 
 
摘要 
 
关键词 话语结构;叙事结构;线索;历时;共时
 
A.J.雷格马斯在《叙事语法:单元和层次》中将叙事文本划分为表层结构与深层结构,他认为在“表层/深层”语言结构之下,还有“表层/深层”两个叙述结构:
两个话语层次:1.表层话语结构,2.深层话语结构; 两个叙事层次: 1.表层叙事结构, 2.深层叙事结构。[①]
叙述内容的基本成分是故事,而结构是内容的存在形态。对一部蕴含着丰富的深厚的内涵的作品,仅仅看懂故事情节是远远不够的。我们必须要对作品进行深入的解读,窥看文章的框架,挖掘文章的内涵。须对文章的话语结构及叙事结构进行解读。下面就运用雷格马斯的结构主义分析法,解读《寒夜》的语言结构和叙事结构。
小说叙述了汪家在抗战后期努力维持家庭完整,竭力追求幸福而最终家破人亡的故事。汪母、汪文宣、曾树生是小说中的三个主要人物。汪母年轻时受过妇德教育,严格主张遵守“夫为妇纲”的家庭伦理规范。汪文宣和妻子曾树生都毕业于上海某大学,他们追求个性解放,主张教育救国。但因为帝国主义战火的蔓延,他们不得不举家从上海搬到重庆。不同的文化观念,迥异的生活态度之间的冲突,也随着社会和生活环境的变化而日益激烈。在这样一个极端变态的社会里,人们的主观愿望、主观行为与客观结果总不能达到一致。汪母近乎变态地深爱着儿子,可她这种爱也成为儿子文宣死去的原因。曾树生企图追求个人幸福与家庭幸福的结合,跟随陈主任逃难,而结果却是夫死子散,自己的未来也未知。汪文宣用他“好心”,忍耐的“老好人”方式乞求苟活到胜利,乞求家庭和睦,殊不知死在胜利之夕。巴金用高超的话语技巧叙述了一个极具讽刺意味的故事“他们都在追求幸福,可是反而努力走向死亡。” 他们没有发国难财,却倒了胜利霉。
一、话语结构
叙述话语是叙事作品中讲述故事的语句。话语不仅影响叙述内容,而且影响叙事的接受。同一个生活事件是这样“说”,还是那样“说”其效果可能是完全不同的。话语结构就是文章语言安排的形式。
通过对故事内容的简要概括,可以清晰地看到文章的话语纹路:主副两条行文线同时展开。小说主要写了汪文宣一家的悲惨生活经历,这是情节线,是主线。同时又写了抗日战争的发展状况,这是背景线,是副线。一方面,情节线的发展是有背景线引起的,情节线的发展受到背景线的制约和控制;另一方面,背景线丰富了情节线的内容,加深了情节线的内涵。随着战争局势的起伏,人们的生活也跟着起伏:战争局势紧张时,汪文宣家就会掀起较大的波澜;战争局势稍作平缓时,汪文宣家的生活也会暂显平静。反之我们也可以从汪文宣家的日常状况窥视抗日战争的局势变化情况。在这里两条线索用得最绝妙之处在于情节线的进行看似符合背景线的发展要求,但是这两条线索的结果却是相反的极端:背景线是取得了胜利,情节线是走向灭亡。小说从汪文宣的家庭冲突这个“点”出发,横向拓展到社会冲突,纵向延伸到自我冲突,并通过两条线索的勾连而织成一张纷繁复杂的网,揭示了汪文宣家庭悲剧的社会根源。这两条线索,一主一副,互为表里,时而平行发展,时而交错进行,从而互相补充,相得益彰。
 
二、叙事结构
 
叙事作品是一种话语系统,它的内部结构可以两个向度进行分析:第一个是历时性向度,第二是共时性向度。前者我们称为表层叙事结构,后者称为深层叙事结构。
(一) 
历时性向度就是根据叙述的前后顺序研究句子与句子、事件与事件之间的关系。用历时性向度分析作品的结构,首先应当确定最小叙述单位。从句法分析的角度可以把叙述内容化简为一系列基本句型,最小的单位叫叙述句。[②] 一个故事必定包含若干基本事件,这些基本事件又必定是由一些人物的行为或者状态组合成的,因此我们可以把人物当成主语,把行为当成谓语,把状态当成表语。因此我们可以把《寒夜》简化为以下叙述句:
(1) 
(2) 
(3) 
在这里把故事的基本内容化简成几个词语:追求幸福,爱,抛弃,等待,走,忍受,求生。每个基本事件的结构特征通过句法关系显示出来。但我们把故事简化到极限,,有时可用一个单句来概括一个故事。《寒夜》的故事内容可以简化为:曾树生丢下被汪母深爱的汪文宣远走兰州。但这样简化使故事失去了结构意义。“一般情况下,对故事化建提炼的结果是形成若干叙述句,这些句子之间是不可任意错乱的结构关系,即序列。” 《寒夜》的三个叙述句构成了一个基本的单线序列:第1句是平衡的破坏(媳妇不从“妇德”,婆婆视为仇敌);第2句是努力恢复平衡(汪文宣调解婆媳关系,试图维护家庭稳定);第3句是由于不平衡趋向最终转到新的否定性的平衡(曾树生抛夫弃子,远走兰州,汪文宣死去,汪母流落他乡)。可以看出,这个序列的次序和环节即平衡——破坏平衡——新的否定性平衡(《寒夜》在叙述时隐去了汪家相对平静安定生活的平衡状态)是经典叙事作品结构的基本条件,一旦受到破坏便会产生不知所云或支离破碎之感。《寒夜》正是按照这样(1)、(2)、(3),(1)、(2)、(3)……的结构叙述故事,并且随着背景线的发展状况叙述时而平缓慢行,时而节奏加快,频率变高,营造出一种跌宕起伏的情节效果,令读者无法离神。《寒夜》的叙述基本叙述句较少而且序列也较为简单清晰:汪母抛弃媳妇,汪文宣夹在婆媳中间充当老好人,树生远走兰州,这是他们追求幸福的方式。后果是:汪文宣死去,汪母流落他乡,树生未来渺茫。《寒夜》简单清晰的历时性向度揭露在这国民党统治下人们被压迫成畸形的生活,明明是在努力追求幸福,却成了一步步走向灭亡。
(二) 
共时性向度是研究内容各个要素与故事之外的文化背景之间的关系。 当代法国人类学家列维-斯特劳斯在研究神话叙事的意义时,“并不关心说明神话的‘真实的’或‘权威的’或 ‘最早的’版本”(叙述的内容),而是按照某种相似特征,把神话要素“重新确立正确的排列”进行译解,从中寻找支配具体话语的深层文化关系。 他的译解方式对进行叙述话语的共时性向度的分析种叙述体文学的雏形,它所体现出来的思维特点,自然也是艺术思维的特点,对于神话模式的分析,必然也可以阔延到对于整个人类文学活动的观察”[③] 按照列维-斯特劳斯的方法,把《寒夜》中上述有意义事件的叙述顺序打乱按照性质的相似性和逻辑关系进行重组,构成了下列图表:
表1 列氏“神话素”结构读表
 
| 人物 | 行为 | 后果 | ||
|   | A.遵循常规行事 | B.脱离常规的行为 | a.不幸 | b.幸运 | 
| 汪母 | 深爱儿子,抛弃媳妇 |   | 儿子死去,自己流落他乡 |     | 
| 汪文宣 | 调解婆媳关系,等待幸福 |   | 死在胜利之夕 |   | 
| 曾树生 |   | 抛夫弃子,远走兰州 | 夫死子散,未来渺茫 |   | 
 
将图表横行念出是故事本来的顺序,而从纵行看,就显示出了类别分布,“如果我们想知晓事件过程,就应按横行一行行地阅读(历时),但如果想知道事件中包含的因素,就应按纵行一列列地读(共时)”。 一般作品的共时性向度都是A栏行为都是按照当时的习俗或道德观念,即“遵循常规行事”;B栏的行为是违反习俗或道德观念,属于“脱离常规的行为”。后两个垂直的栏目a,b则表达上述两种颠倒的行为所造成相应的颠倒的后果,其中a栏是“不幸”的后果,b栏是“幸运”的后果。而《寒夜》打破了着种传统的模式,事实上在《寒夜》里,无论是脱离常规的行为,还是遵循常规行事最终都是不幸的结果。巴金是有意这样安排的,从中可以挖掘文章的深层内涵:在变态的政治机构统治下,无论作何努力都得不到幸福——死守封建旧传统只会走向灭亡,幼稚的不成熟的新思潮也不能够带领人们取得幸福。《寒夜》这种特殊的叙事结构,将抗战期间国统区对立的新旧文化冲突,以及三种不同的文化观念的矛盾真实再现。
汪母是一个“自私而又顽固、保守”的女人,她死守传统,处处不满媳妇的生活方式,她对社会也有控诉“我们没有偷人,抢人,杀人,害人,为什么我们不该活?” 然而,她也仅仅是控诉而已,她是绝不会想到反抗这个好人活不了的社会。曾树生拥抱新思潮,对传统置之不理,她口口声声嚷着追求自由,其实她所追求的“自由”是很空虚的,她说:“我爱动,爱热闹,我需要过热情的生活。” 其实这只不过是个人享乐;她不断地呼喊“我……想活得痛快。我要自由。”其实除了有限度的享乐外,有何自由,痛快可言?事实上,她追求的是一种逃避,她是一个新派的知识分子,但是却从未试图思考为什么社会会变得如此黑暗,生活会变得如此糟糕,因此她也就“从来就不曾为着改变生活进行斗争。” “我们为什么该过这种日子?” 她也曾问过自己,可当她追随陈主任去了兰州,过上了她所追求的痛快,热闹生活,就会停止发问。汪文宣代表了当时社会的大多数,他游曵与新旧两种文化之间,不知取舍。他受过新式教育,也曾有过救人济世的宏愿,“为了生活,我只有忍受。” 而渐渐变成一个胆小怕事,见人低头,懦弱安分,甘受欺辱的小公务员;他也追求个性解放,自由恋爱,可是当面对处处阻挠他个性解放,自由恋爱的母亲时,却忍气吞声,毫不敢反抗。最终只能“弯着腰,拖着脚步,缓慢地走向灭亡。”
“我当然不会赞扬这两个女人。正相反我用责备的文笔描写她们。” 对汪文宣巴金也是“怒其不争,哀其不幸。”但是我们也可以从巴金责备的笔端下流露出的对他们的原谅与同情。他们都是无辜的受害者,“他们都是不自由的。他们的一举一动都不是出于本心,快要崩溃的旧社会,旧制度,旧势力在后面指挥他们。” 他们有的完全忍受,以为老实安分就可以平安等到胜利,殊不知倒了“胜利霉”,如汪文宣和汪母;也有不甘心屈服,另寻出路的,如曾树生,“她想摆脱毁灭的命运,可是人朝南走是绝不会走到北方。” 无论怎样挣扎,都摆脱不了走向灭亡的宿命。
他“有意把结局写得阴暗绝望,没有出路,使小说成为我所谓的‘沉痛的控诉’[④] ” 而不是向“批评家”的嘱咐加一句“哎哟哟,黎明!”因为那些被不合理的制度摧毁,被生活拖死的断气时已经没有力气呼叫黎明了。 《寒夜》不是一部平心看待社会现实的作品,在1981年挪威文译本序中,巴金提到:“我心中充满悲愤……我要控诉……对不合理的制度却使善良人受苦的制度……”从中可以看出,巴金还有着强烈的无政府主义倾向。
三、结构的功能
文章的话语就是文章的语言形式,话语结构就是文章中语言排列组合的形式。话语不仅影响叙述内容,而且影响叙事的接受。同一个生活事件是这样“说”,还是那样“说”其效果可能是完全不同的。 通过历时和共时两个向度,结合叙事单位使小说植根在深层社会心理的文化意义得以呈现。参照叙事单位的选择不同,对同一作品的不同理解,得出不同层次、不同角度的多种结果。不仅要对其进行历时性向度的研究,还要进行共时性向度的考察,这就犹如交响乐队的乐谱,“一部交响乐曲必须沿着一条中轴线(即一页接一页,从左到右地)历时地阅读,同时又必须沿着另一条从上到下的中轴线共时地去读,方才有意义”
 
参考文献
 
《巴金论创作》 上海文艺出版社1983年版
童庆炳著《文学理论教程》(第四版) 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8年11月
特伦斯·霍克斯.《结构全文和符号学》 [M].瞿铁鹏译.上海:上
海译文出版社,1987.40-45.
朱立元.当代西方文艺理论[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
2001.236.
巴金《寒夜·憩园》 北京文艺出版社1999年11月
巴金《<寒夜>再版后记》 上海晨光出版社1948年
克洛德·列维-斯特劳斯《结构人类学》[M].北京:中国人民大
学出版社,1972.227.
[①]参见雷格马斯《叙事语法:单元和层次》,转引自李广仓著《结构主义文学方法研究》,长沙:湖南大学出版社 2006年3月
 
[②]参见罗钢
《叙事学导论》云南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第113页转引自 
 
[③]参见朱立元.《当代西方文艺理论》[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 2001.P236,转引自肖照东《守与放——巴金<寒夜>叙事结构的分析》北京航空航天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9年3月
 
[④] 解放后巴金为《寒夜》新版写的“内容提要”里,有这样一段话:“长篇小说写的是1944—1945年国民党统治下的‘战时首都’重庆的生活。男主人公断气时,街头锣鼓喧天,人们正在庆祝胜利,用花炮烧龙灯。这是对国民党反动统治的沉痛的控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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