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丽:冬天来了,春天不再遥远
邵丽:冬天来了,春天不再遥远|名家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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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邵丽
来源:河南日报
今年下半年,我成了对中国高铁贡献最大的路人之一——在北京学习三个半月,有一多半时间都是在北京和郑州之间穿梭。整天不是开会,就是在去开会的路上。
穿梭,仔细想来,这个词竟然透着那么多的辛酸和无奈。
这一年的冬天,我在北京鲁迅文学院进修,跟一些“70后”的孩子混在一起——这话估计不受待见,说是孩子,其实也都是孩子他爹了。不过以我的年龄,说他们孩子,多少还有点资本。我记得给张楚的小说评点时,曾经用了“张楚这孩子”,下笔之时犹豫再三,最后还是写下了,还是发出去了。打那以后,张楚“这孩子”再见我,果然多了一些乖巧,也许是乖张,反正是跟过去不一样了,竟然是满脸诚惶诚恐的笑。这个家伙,我太欣赏他了,与作品背后那个他,判若云泥,长一张老实巴交的脸,亲热得不行。以此,他的诸多缺点完全看不见了。
张楚的作品我已经品评过了,但还是意犹未尽。也许,人与作品之间的距离越大,作品的张力就越大?也不尽然。但是想想挺好玩的,一个这样的人,一个那样的作品。有看头儿,有嚼头儿。
我始终对弋舟保持着高度的审慎,因为,看透这个孩子确实需要借谁谁一双慧眼。莫非,“刘晓东”长年驻扎在他的身体里,因此那种隔膜与踟蹰其来有自?也许这就是如他所言的时代表征:表面随和,内里冷,怕一切一切麻烦。这孩子,看起来跟每一个人都好,其实真正跟他做朋友并不容易。因为他“是中年男人,知识分子,教授,画家,他是自我诊断的抑郁症患者”,他会胡乱地给自己贴上标签,然后,像一个斯德哥尔摩患者一样,被标签下的那人绑架。
不过,他的作品我还是非常喜欢,在某些方面,我们走的路径或许是一样的,那就是,从“我”走向“我们”。这是一片开阔地带,但也不会因此让作家走上一条康庄大道。道路通达带来了诸多叙述上的麻烦,如何在旧情景新故事里闪转腾挪,很不能讨巧,确实费思量——谢有顺先生能从他的作品里打捞出“憔悴之美”,可见慧眼独具。
我是从小说《国家订单》认识王十月的。但谁给他的作品贴上了“打工文学”的标签,不得而知,好像他自己对此也有认可。我觉得,这样概括,框架有点小了。他的作品与其说是“打工文学”,倒还不如说是“地球村文学”更为恰当。环球同此凉热,美国气象学家洛伦芝说,亚马孙流域的一只蝴蝶扇动翅膀,会掀起密西西比河流域的一场风暴。用这句话概括这部小说,甚妥。而且我觉得,我们的写作理念有非常相似的地方,那就是文学对现实生活的介入。他在一次访谈中曾经说过:“有一些小说家关注现实,还是必要的吧。作为一个写小说的人,总不能对我们所处的这纷繁复杂的现实无动于衷、视而不见作假寐状。”好小子,诚哉斯言!
但是,王十月这孩子,在朴素的外表下面,却是高傲的内质。其实,他的朴实是真的,有质地,能朴实到让所有人都相信他是个实在人;但高傲也没水分,瓷瓷实实的高傲。如果一个人能高傲到朴实,或者能朴实到高傲,也是非常非常了不得了——前者如柳传志,后者如褚时健。江湖还有传言,说王十月抢红包谁都不是他的对手,反应快;还传说,玩“杀人”游戏,他和东君兄最容易蒙蔽人——而今有规矩:不信谣,不传谣。这些事,我就不往深处说了罢。
我跟东君认识很早,好像有一次我们一起获了一个什么奖。李敬泽老师说东君:“谈笑间却留心细细看了东君,我想以后我会记住他,认出他,以前记不住,因为这个江南人照例长得正规清爽,他不肯任性,留下让你记住的破绽和缺陷,但现在,我终于看出来,这个人的脸上有一种明确的记号,它叫‘弱’——是必须参照《圣经》才能依稀辨认出的‘弱’。”其实,我个人认为,就东君而言,这弱不是那弱。老子曰:“坚强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故坚强处下,柔弱处上。”他的弱,本质上是一种强,是一种坚韧,更是一种坚持,跟洪素手一样。
看东君的作品,得有柔弱的心情,得有坚韧的神经;得有茶,得有闲,热闹处看不得。
这些人里面,算起来我跟李浩算是认识最早的,第四届鲁迅文学奖,我们一起去绍兴领奖。那是我们俩第一次交集,但共同的感受颇多。最主要的是,我们都觉得这个奖是生生地被上帝盲目砸下来的,所谓天上掉馅饼。好在都没被砸晕,也没砸残,看来我俩比猪坚强还坚强。
要是喊李浩这个孩子,确实张不开嘴,我总觉得我们是同时代人。也许是他太显老成,我太显年轻吧!李浩待人谦和无比,那种姿势,我觉得一直是在《将军的部队》里“向一个很远的地方眺望”的姿势,在他眼前的某个人可能很难进入他的内心。这也不能被过分责怪,毕竟,向远方眺望,是大多数作家的姿态。因此我觉得,李浩的谦和善意,倒很像是一种闪避,就像一个急匆匆赶路的人,害怕别人挡住了他的视线和路线一样。其实这也是他的文学野心,好像是在一次访谈中,他曾经说到自己要做一个“野心勃勃的创造者”。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实属不易,不装,是这个时代多伟大的品质啊!
说完了这几个孩子,此处肯定有感慨:还没等来春天,学习就这样结束了吗?始于冬初,终于冬末,有很多遗憾。有一天,王十月在微信圈写了一首《清平乐》,只记得有这样的句子:“多情最是难舍分/七八瓶酒/五六个人/一更二更三更。”依依惜别之情跃然纸上。是啊,毕竟“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二三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是一个几乎唾手可得,而又总是失之交臂的愿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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