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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著名作家邵丽

    这么说也许很俗。但是谁又免得了以貌取人的通病呢。好像是林肯说过，一个人40岁之前，容貌由父母负责，40岁之后，样子就该由自己负责了。一个人的容颜怎么样，美还是不美，都在诠释这个人的内心和修为，泄露她的生命质量。她在人世间的荣辱得失和悲欢，都会通过容貌丝丝缕缕地传递出来。所以，一个人的美或者不美，不仅代表容貌本身，也指向活着的一切内涵。 

    编过邵丽的几本书。进入一个人的作品就是进入一个人的内心，尤其是她这样的女作家。应她之邀，曾为她的小说集《迷离》写过序。这实在是自不量力。与她交厚的著名作家、评论家太多了，大都是在文坛红透半边天，极有话语权的，怎么都不该轮到让我写。不知她是怎么想的，偏偏认定了我。她是水瓶座的，水瓶座的人不好按常理出牌，说话做事全凭自己兴趣，头脑中永远闪烁着新奇古怪的念头，所以我只能把她让我写序的选择，理解成水瓶座的典型表现。

    安小卉是个生活中多少有点儿迷离的女人。不是神秘的那种迷，也不是故意踩在人生边上的那种离，而是种天然，用纯粹和纯情都不太合适。反正生活是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她好像对一切都不着力。

    这是她的小说《迷离》的开头。她塑造的安小卉这个人物，与我们心目中的她颇有些像。从某种意义来说，一个作家的每一部作品都是他的自传，因为作家在他的每部作品里都倾注了自己的内心情感和生活感受，他塑造的种种人物都可能都是他自己的某种化身——反正我就是喜欢这样简单粗暴的对号入座。

                                                       邵丽的长篇小说《我的生活质量》

    无疑，邵丽是世人眼中很有成就的成功女性，但我们眼中的她，也是像安小卉那样对世界颇有迷离感的，不着力不用劲儿的人。每次和她见面，极少听她谈及她的某个作品，她创作的甘苦，她写作中的困顿与纠结。那些惯常文艺女青年半真半假或虚或实的文艺作派，在她那儿很难见到。她倒是和我们谈及家事，亲人，她刚做的指甲，她有点问题的颈椎，她喜欢烧的某道菜，她好练的瑜珈动作多些。俨然，一放下手中的笔，她就能干净彻底地从文学的世界里跳脱，一头扎进比小说更加汹涌澎湃、一言难尽的生活本身。

    一个懂得生活的人，才可能摆正写作的位置；一个总把自己的生活掰扯得七荤八素的人，她的写作成就再高，其人生的意义也很可疑。邵丽显然参透了这一点。作为朋友，我们眼中的她，简单率性，感性而又可爱。对有的事情，她经常单纯得令人发指。她应该是懒得矫情也不屑于矫情的。我甚至怀疑她没有能力矫情。不论是在台上还是台下，她看起来都是一样的自然通透，不会拿捏，带着娇弱女人的那么一种迷离感与无力感。每次和她在一起吃饭喝茶，聊天聚会，我们几个女人都很松弛也很疯癫，很放肆也很痛快，这是女人之间的情意，与懂得。

    或许是因为邵丽的简单，放纵了我们的简单。因为邵丽的迷离，引发了我们的迷离。因为邵丽的敞开，造就了我们的敞开。在有的人面前，你会一身盔甲，戒备森严，装模作样；而在有的人面前，你就是容易原形毕露，原始天然。邵丽属于后一种。我们没把她当成高高在上的作协主席之类的，而是就把她当成一个女人。一个身心简单，不会强悍，不会精明，从不虚饰和放诞，并不高于和大于我们的女人。

    在她最新出版的散文随笔集《物质女人》里，她袒承道：不管别人觉得当一个作家多么光鲜，很多深谙内情的人却知道他们内心的苦闷与彷徨。据说作家是自杀率最高的一个职业。

                                                                 邵丽为读者签名留念

    她给人的感觉，甚至是有点弱的，能让人看出来生活能力并不强的，喜欢谁讨厌谁都挂在脸上不加掩饰的女人。她如此简单却又如此成功，她的不打自招的光芒，她的绝不拖泥带水的透明，真是让人羡慕嫉妒恨。她颠覆了我们对成功女人的想象。成功女人应该是那种滴水不漏，气场强大，精明过人的。不能想象也有邵丽这种波澜不兴，静水深流，月光一样温淡和煦的。她像一个被生活宠溺的孩子，对自己拥有的一切感觉稀松平常，却不知道自己拥有的是别人眼里的珍宝。她就那么暴殄天物着，却又一派无辜。她像一个异数。

    在我看来，她的小说和散文也有着水瓶座的特别。特别的气息。特别的味道。特别的干净。特别的节制。她笔下的人物，没有夸张泛滥的情感，没有哭天喊地的情绪，没有撕心裂肺的激烈。故事背后的那个叙事者，始终都是中性的姿态，见不到惯常美女作家常有的自怜自恋自我放大，这使她文字的气象和格局显得异常开阔，异常豁亮，却又自有一种不动声色的风流妩媚。她笔下的人物，在生存面前也会有隐而不发的疼痛，有无可言说的感伤，有无枝可栖的茫然，却大都可以自己咽自己扛。心碎之后，必须自愈，这是她赋予他们的一种精神上的自足与庄严。她笔下的人物大都是有光的，是那种内心深处不可侵犯、令人动容的光辉，他们最后总能找到与自己，与他人，与世界和解的办法。这是作者以隐忍的姿态，给人以绝望中的希望。不管是看起来过得不错的“寂寞的汤丹”，市长夫人安小卉，还是深圳天王大厦的保洁员马兰花，做家政的姚水芹，不论他们对生活的期待如何被践踏被粉碎，他们都还是要一往无前地活着，并且，找到自己的精神支撑，让自己活出美好活出尊严活出光亮：

    马兰花仍然端坐在深圳一间茶馆里喝茶，她今天要的是一杯柠檬红茶，虽然是最便宜的一种，但便宜得很得体，绝不会让喝茶的人显得寒酸。马兰花喝茶的那一刻，目光温柔动人，甚至洋溢着愉快的光彩。怀着期待的女人都会是这样的。上帝在某个地方看着她们，她们的期待会因为虔敬而显得非常庄严。

    只有内心非常美好的人，才可能塑造出这样的人物。只有内心富有光芒的人，才能把那种光辉传递给她的人物。这样的写作，怎么会不让自己越写越美？写作，可能是最深切的精神美容。

    注：本文作者杨莉，笔名碎碎，在河南文艺出版社任编辑多年。本文刊发于《青年报》，后收入作者的散文随笔集《无限悲情，无限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