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纪国际学术界中国书法艺术的难得知音

-------写在《熊秉明文集》出版之际

郑晓华

《熊秉明文集》十卷本，经过北京大学美学与美育中心、安徽教育出版社等方面的专家的共同努力，终于面世。这是海外华人杰出学者、艺术家学术文献整理的重大成果。熊秉明先生是当代著名书法理论家，他在八十年代、九十年代的系列活动，对当代书坛产生了重要影响。这次出版的十卷文集，熊先生的书法论著悉数搜罗囊括其中，皇皇三大卷，相信它的推出，对当代书法理论研究一定会产生积极的影响。在此，谨向为编辑和出版文集付出辛勤努力的北京大学美学与美育中心、安徽教育出版社等方面的专家表示崇高敬意！

熊秉明先生是国际知名学者、艺术家，他属于哲学界，也属于美术界，也属于书法界。

我知道熊先生大名，是在八十年代初。他的专著《中国书法理论体系》先在香港《书谱》杂志连载，后由香港商务印书馆出版。我托去香港出差的朋友买了一本，读后感觉耳目一新。《中国书法理论体系》把传统书论放置于一个国际学术话语构架上来审视，它借鉴西方近现代艺术理论史叙述方式，对中国书法史上的艺术现象和思潮进行了梳理，概括为六大派：写实派（新出文集改“喻物派”）、纯造形派、缘情派、伦理派、天然派、禅意派。论著引用大量古书论文献，突破中西畛域，广征博引，在“以世界语言，讲中国故事”方面，作了先期尝试，应该说做得很成功。因《中国书法理论体系》，熊先生在中国当代书法理论史上的定位也可以说一锤定音。到目前为止，同类著作，我觉得还没有超越熊先生。

在书法方面，我觉得熊先生是一个有远大理想的人。他对书法有一份特别的情怀。他不光总结历史，而且思考未来。可以说：

一，     他是站在世界艺术的制高点上思考书法；

二，     他是一个在书法上的壮志未酬的思想者。

为什么说他是站在世界艺术的制高点上思考书法呢？

1984年在北京，他提出了一个著名论断：“书法是中国文化核心的核心”。在书法界这是一个著名的文字公案，至今仍经常被人提出讨论。他试图从思辨哲学高度，对汉字书法艺术的独特生态样式在中国文化体系中的地位和在人类艺术中的普遍意义作出表述。我们通观熊先生的论述可以发现，“书法是中国文化核心的核心”这个命题的提出不是孤立的。它有一个巨大的学术背景，就是他关于黑格尔的“世界艺术终结论”“西方当代艺术中的观念艺术与艺术终结”“以书写为表现的书法与现代艺术革命”三者关联的思考。他是在这个逻辑链上思考而推出他的结论的。哲学家在一百多年前对人类艺术的未来提出了这个著名的命题，一百多年后艺术领域出现了很多奇怪的变化，熊先生觉察到看他们之间和汉字书法艺术之间某种隐秘的关联。故而提出了他的著名的“核心论”。学术上的是与非，这个问题太复杂，我们姑且放下，说他是站在世界艺术的制高点上思考书法，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为什么说他是一个在书法上的壮志未酬的思想者呢？

中国书法，长期的发展中形成了许多自己的传统。学书先临摹，专精一家，再融会贯通，变化成家，所谓承古开新，书法家的道路大抵如此。熊先生不满足于书法艺术传承的现状。立足于对书法艺术未来的思考，他提出了自己的变革路线图。他的理想是：引进西方现代艺术一些观念和手法，引导书法向现代多元发展。

熊先生不光有思想，而且有行动。1985年起，他连续几年在北京办书法实验班，推广他的艺术理念。

他在北京办的三期探索性实验班：“书法视觉心理学研究班”（书技班）“书法内省心理学探索研究班”（书艺班）“书法与哲学研究班”（书道班），参加研修的，大都有较多的学术背景，包括了当时一批已成名的书家。

作为一个探索性艺术实验活动，熊先生的观念方法，整体上没有被当时的书法界所接受。但是，他传递的艺术思想，对当时思想活跃的中国书坛形成了一定的冲击，影响了一批人，改变了书法界的生态，其影响延续至今。这也是我们今天要出版他的文集，大家齐聚北京大学讨论他的学术思想的部分原因所在。

自古大学者不屑做小学问。正如子夏所说:“虽小道必有可观者焉，致远恐泥,是以君子不为也。”杨雄说“童子雕虫篆刻，壮夫不为”。熊先生拥有大数学家的家学背景，早年肆力于玄奥高深的哲学，后来从高度抽象的哲学转到造型艺术；在造型艺术领域，又从语言相对繁复的绘画、雕塑转入语言最纯粹的书法。他的治学心路，非常独特，在近代百年，几乎难于找到第二个。所以我想给他第三个评价：他是二十世纪中国或者说是国际学术界知名学者中中国书法艺术的难得知音。（201911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