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橄榄树》·三毛·流浪的心

                  （李笑天）

2013年4月26日，参加多伦多华人俱乐部的周末聚会，自然免不了唱歌娱乐项目。我唱起自己最喜爱的一首歌《橄榄树》，引起在座的华人朋友的共鸣和掌声。回家的路上，我在想：《橄榄树》这首歌为什么在华人中久唱不衰？当年三毛是怎样想起写这样一首歌的？这首歌容纳了多少人生梦想？是夜，怀着一份淡淡的乡愁和飘忽的情绪，我坐下来打开电脑，调出过去积累的关于《橄榄树》和作者三毛的回忆片段，写就这篇随笔，从一首歌想到一个作家，从一个作家想到人类的“流浪意识”，颇有一点信马由缰的“神游”感觉。

为了加强华人移民的信息沟通与精神交流，今年开春，在多伦多华人圈里的一些知识分子自发组织了“绿橄榄华人文化沙龙”，上周六的沙龙主题是《流行歌曲的人文背景与个人感受》。大家从自己喜爱的流行歌曲谈到特殊的人生经历，谈到在海外生活的心灵寂寞，谈到乡情和流浪意识，自然也谈起思乡歌曲《橄榄树》和《月之故乡》。大家坦诚地承认，很多人在国内的时候都听过或唱过《橄榄树》这首歌，但是没有太多的心灵触动，最多是有一丝淡淡的怀旧情绪，因为歌中的意境把我们带回了青年时代。可是，如今在海外生活特别喜欢唱这首歌，主要与海外生活的寂寞心境有密切的关联。生活在海外的华人，不管富人穷人，似乎内心都有一种无以言说的漂泊感和思乡情结，在同乡聚会或者亲友娱乐时，放声高歌一曲《橄榄树》，不仅可以寄托乡愁，而且还可以驱散心灵深处的惆怅感。实际上，从人文的角度观察，随着时间和演变和空间的挪移，《橄榄树》已经不仅仅是一首普通的歌曲，她已经演化成海外华语语境文化中“心灵流浪者”群体的一个文化符号。

多伦多寂寞的夜色，窗外昏黄的路灯，随时把我的记忆拉回到20多年前的中国，那是1991年1月的一天，当年创作《橄榄树》歌词的女作家三毛，于台湾一家医院的浴室里自缢身亡，当时，海内外成千上万的“三毛迷”得知这个消息为之震惊和落泪。如今三毛已经走了22年，在台湾、中国内地和海外有华人移民的地方，仍有一些人记得三毛这个作家，喜欢她的作品，还有她创作的《橄榄树》这首歌。

三毛是一个敢爱敢恨、个性分明的台湾作家女作家，她的祖籍在浙江定海县，1989年她曾经回故乡祭祖和拜访亲友。三毛的一生颇有传奇色彩。她19岁只身走天涯，曾经游历过59个国家，写出了大量的游记题材和感悟人生的散文，她的作品面世后，逐渐成为华语文坛颇具影响力的作家。她敢于一个人“走遍千山万水”， 敢于追求爱情和追求梦想，善于用轻松朴实的文字抒写心中的梦想，抒发对大自然的爱和讴歌人性的真善美，她用浪迹天涯的行动在滚滚红尘中把自己锤炼成一个中国文坛上罕见的“走万里路”的女侠客。《橄榄树》歌词中的意境恰似三毛的人生写照——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

我的故乡在远方，

为什么流浪？流浪远方，流浪……

为了天空飞翔的小鸟

为了山涧清流的小溪

为了宽阔的未来

流浪远方，流浪……

为了我梦中的橄榄树，橄榄树……”

这首歌是我想起了1989年的北京，那是一个令人窒息的年份，当年年少轻狂的我曾经把《橄榄树》的歌词印在我的名片上，遭到领导的批评还差一点受到处分，使我刻骨铭心；后来2001年我出版的个人诗集取名为《梦中的橄榄树》；包括2007年我决定移居加拿大生活，现在回想起来，这些人生的偶然现象背后似乎都有某种必然的联系，这应该不是人生的某种巧合，回首我20多年来的人生梦想和道路，似乎都或多或少地与“橄榄树”这个文化符号有着丝丝缕缕的关联。这种影响甚至延伸到我的梦里，2008年，我的第二本诗集《梦游人诗笺》里，依然可以朦胧地看到“橄榄树”的影子，直到2012年我在加拿大注册“绿橄榄教科文出版社”，我发觉自己不仅仅欣赏歌曲《橄榄树》中的意境，更希望“浪迹天涯”成为我人生理想和生活方式的一部分。

当年在台湾，《橄榄树》同样影响了一些文艺人，这首歌曾经被选作《欢颜》的电影插曲，影片中主人公齐盈在酒吧唱着这首歌，非常感人。在大陆上映后，很多人忘记了这部影片，但是人们大多都记住了《橄榄树》这首动人心扉的歌，因为她表达了当代人的流浪意识。

三毛的人生与《橄榄树》歌中的意境类似，三毛的文学事业，也与《橄榄树》有某种相似。山不转水转，无论是喧嚣还是沉寂，三毛似乎都可以承受；但是，她好像唯一无法承受的是“沉重的、纯度极高、有时候又淬不及防的爱情”。

20世纪80年代，三毛在台湾文坛已经有了名气。1983年，《文苑》杂志在中国大陆开始刊登三毛作品《西风不相识》，之后《读者文摘》等刊物纷纷刊登她的作品；1984年，中国友谊出版公司陆续出版三毛作品《撒哈拉的故事》、《梦里花落知多少》、《雨季不再来》《哭泣的骆驼》《稻草人手记》等。之后，中国大陆很快出现了持续多年的“三毛热”。直到21世纪的2006年1月份，三毛去世15周年纪念日前后，三毛的作品依然有不少人喜爱着。他们大多数是当年的文艺青年、大学生和小资阶层。2007年5月，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推出5卷本三毛作品集，销量很快突破10万套，这说明至今依然有不少华人喜欢三毛的作品。 

当年的大学男生在月夜下谈着吉他哼唱《橄榄树》这首歌，是想寄托自己“飞翔”的梦想；女生躲在寝室里看三毛的书是为了寻找那份纯洁浪漫的爱情——她们读到上瘾的时候可以逃学，躲在寝室的蚊帐里废寝忘食；她们读到“荷西死了”时会跟着落泪，远比读到尼采说“上帝死了”的时候伤心动容。为什么三毛如此震撼她们呢？因为他们内心都怀着一种类似《橄榄树》里抒发的人生意境——一种自我放逐的流浪意识。那个时代，很多年轻人的内心向往“外边的世界更精彩”，后来许多中国人到了海外留学和移民生活一段时间之后，才体会到原来外边的世界并不是想象中的天堂那般“精彩”，还有很多从来不曾体验过的“寂寞”和“无奈”。当年那些不满足固有的生活的青年人，他们想“出走”和“出格”，想活出自己的个性，渴望像三毛一样流浪，像三毛一样在流浪的旅途中遭遇一份浪漫的爱情。

20多年来，三毛不仅成了一个时代的文化符号，而且成了小资群体的一种时尚。虽然三毛长得并不美，可是她的形象在当年也曾经成为粉丝们审美的时尚标准——“长头发，中间留出一条缝，黑眼线，松垮的毛衣”。那个时代，男生读金庸武侠希望行侠仗义，女生读三毛游记渴望活出浪漫的人生。当年，许多热血青年曾经被三毛书中的浪漫情节所感动；更多的人曾经从三毛创作的《橄榄树》歌曲中找到一份心灵的安慰。

三毛的人生、文学作品和《橄榄树》流行歌曲，有着惊人的相似和内在联系，都体现出三毛生命中不加掩饰的个性——独立自主，特立独行，我行我素，追求梦想，所以她敢于背起行囊，远足天涯，踏遍千山万水，品尝人生酸甜苦辣，敢于热情似火地追求爱情，无论是得到还是失去，她都义无反顾。毫无疑问，三毛作品里勾画的“波西米亚生活方式”成为小资们心灵世界的“乌托邦”，似乎每个人心中都有那么几分“波西米亚情节”——想背起行包，远走异国他乡，探索世界的神秘，过着无拘无束的自由生活，放纵自己的流浪意识，释放自己的个性，让自己的生活染上某种神话传说般的传奇色彩。所以，很多小资和文艺青年把三毛当作偶像，和今天的粉丝有所不同，因为他们的心灵深处与三毛有某种默契和吻合，这种默契并没有因为三毛的去世而中断，他们所追求的人生境界似乎与《快乐老家》歌曲中传达的意境颇有几分相似——

“跟我走吧，天亮就出发，

梦已经醒来，心不再害怕，

有一个地方，那是快乐老家……，

心在 ，远走天涯

快乐是永远的家……”。

什么是人生？人生的意义和价值在哪里？这似乎是个很深奥的话题，实际上它很简单，人生可以用一句曾经满大街流行的歌词解释，就是“潇洒走一回”，人生就是一次毫无牵挂、无法回头也无法重来的远足。

从三毛的《橄榄树》到罗大佑为了纪念她所写的《追梦人》，都充分表明三毛是个敢于写梦、画梦、追梦的浪漫主义者。我们喜欢三毛，说明我们和三毛拥有同样的人生梦想。不过，心灵的意愿有时候并不能事事如意，三毛活在充满功利的现实主义社会，内心纯洁的灵魂与污浊的社会有时候难免会出现巨大的反差和错位，她的特立独行有时候也不被身边的人所理解，她曾经充满幻想和崇拜的心情来到中国西域拜访“西边歌王”王洛宾，她想再一次释放自己的爱情但是却没有被接受，这也许是她自杀的隐秘心理根源。

三毛本来可以把失去荷西的伤痛转移和通过另一份爱情治愈心灵的创伤，可是她没有这么幸运，尽管她在世界华语文学圈子里已经拥有百万读者和众多的崇拜者，但是她依然想过自己梦想中的生活，依然想给自己流浪的灵魂找个寄存的地方，可是她寻寻觅觅，寻寻觅觅，最终还是没有找到新的人生意义，生命对于她来说，几乎成了一架毫无价值的复印机——每天单调地重复着，所以她选择死神来临之前结束自己的人生。她的死，使得远在中国西部的音乐家王洛宾声泪俱下地写下了饱含“忏悔心情” 的歌纪念她——

你曾经在橄榄树下等待，再等待

我却在遥远的地方徘徊，再徘徊

人生本是一场迷藏的梦

切莫对我责怪

为把遗憾赎回来

我也去等待

每当月圆时

对着那橄榄树独自膜拜

你永远不再来

我永远在等待

等待等待，等待等待

越等待，我心中越是充满爱

   如今，三毛和王洛宾都早已离开了这个纷扰的世界，但是生活还在继续，爱还在追寻者的旅途中不停地传递，我们依然幸运地活着，所以至今我们在异国他乡依然可以唱着他们的歌曲——《橄榄树》曾经给予我们流浪的勇气；《在那遥远的地方》使我们对未来的人生依然充满着“流连张望”的期待。

    歌者已去，歌声犹存，他们的生命和歌声给我们留下了悠长的回味；

即便在流浪的途中，即便没有家园，当爱情来临的时候，我们千万不能等；

    珍惜在亲人身边的每一刻，沏一杯清茶，道一声问候，留一份温暖的亲情，不要等到失去了这一切再去追悔，记住心灵家园里的那棵橄榄树，它四季长青，永远散发着绿油油的馨香……

                                          【2013-4-26星期五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