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又新小学幼稚园毕业后，继续在又新小学上一年级。我的第一位班主任兼语文、数学老师是L老师，她年轻、活泼，脾气和耐心都很好，像我们的大姐姐一样，同学们都很喜欢她，可惜在我们三年级下学期九调到另外一个小学，我们还“聚众闹事”，要求把L老师调回来，可没有成功。没有多久，听说她年纪轻轻就不幸去世了，据说是因为婚姻问题自杀的，同学们都非常难过！

为此，我根据她的婚姻问题，写了一篇文章，以兹纪念！

最后一课——我的启蒙老师

除了父母以外，我的启蒙老师是我小学一至四年级的班主任兼语文、算术教师L老师。

L老师不高的身材，却留着浓密、黑亮、几乎拖到地上的长辫；鹅蛋型的脸上始终带着一对浅浅的酒窝、甜蜜的笑容和洁白的牙齿，讲着一口甜甜的国语。

我进小学上一年级前，她刚来不久，最多只比我们大10岁左右，据说，她已经有两三年的教龄了。

我们学校是实验小学，设在一座祠堂里，前任校长由教育局长兼任，教师多是好老师，是当时当地最好的小学之一。所以，当官的、有钱人多将孩子送来读书，报名上我们学校的新学特多，穷人的孩子也不少，每届都开办两个班，教室都坐得满满地……

可是，到了我们这一届，据说因为抗日战争，生得少，成活率不高，报名上一年级的新生只有60多个，分为两个班学生又太少，教师也不够，只好开办一个班。多出的学生既不愿意转到其他学校，学校也不好叫哪个学生转走……

正好学校在操场边建了一排平房做办公室，就将二楼的那间两边都是格子门的大办公室腾给我们做教室。

安排班主任时，才见L老师第一面，就莫名其妙不顺眼、操着不知是什么地方口音、徐娘半老的某老师，坚持让L老师来当我们班的“娃娃头”。学校领导征求L老师意见时，她也没意见，还说：“我就爱当‘娃娃头’”……

就这样，L老师当了我们的班主任、真正的“娃娃头”，我们全班同学就喜欢上她了，有的还亲热地叫她姐姐，她也非常高兴地应答……

L老师的教学方法及与学生的关系与其他老师不同，无论上语文课还是算术课，都先给我们讲个小故事，引起我们的兴趣后再讲正课。我们要求她再讲一个，她就笑着说：“只要你们专心听课，下次再给你们讲；只要你们好好学习，学会看书后，一定会觉得我讲的故事没有你们自己看、自己读的有意思……”

其实，L老师讲的故事都与学习有关，可某老师和美术老师总说L老师“不务正业！”，不该在讲课前给学生讲故事。怕学生听了一个故事，还想听下一个故事而分散注意力。当然，这样的学生也有，那就是我，但我后来改正了……

下课后，L老师不像一些老师那样，夹着书本离开教室回到教研室休息。而是和我们玩游戏。玩老鹰叼小鸡时，她当“老母鸡”，我最爱当“老鹰”。但只玩一小会，L老师就让大家喝喝水啊、上上厕所啊，准备上下一节课……

可某老师和美术老师又说，休息时间就应该让学生和老师好好休息。老师带学生玩游戏会把学生的心玩“野”了，上课心不在焉。当然，这样的学生也有，那还是我，但我后来也改正了……

她们还说L老师成天和学生们“疯叉叉”的，一点师道尊严都没有！

我们听到后非常生气！可L老师知道后则一笑了之，依然固我……

我们班的学生都非常调皮，尤其是我。用教导主任挖苦我们的话说：是日本鬼子打死的那些“死鬼”托生的！我认为，正因为如此，我们才更加爱憎分明……

L老师爱我们，我们也爱L老师，最听她的话，课堂秩序很好，只是我们不喜欢上美术老师的课，因为她说L老师的坏话，还喜欢用教鞭打学生……

她们就冤枉L老师说是她教唆的！其实，不守课堂秩序的也就是我们少数几个人。为此，L老师流着眼泪批评过我们多少次。当然，批评得最多的还是我……

四年级下学期的一天下午，L老师给我们上了最后一课，这最后一课连同都德小说里韩麦尔先生给小弗郎士和乡亲们上的最后一课，以及郑振铎先生在1937年12月8日上海沦陷的危难当头讲的最后一课，一齐令我终生难忘！

一年级时，每逢讲新课前，L老师都给我们由浅入深的讲故事；后来就逐渐地变成让我们也由浅入深地自己朗读故事。故事书都是她不知从哪里找来的……

前一次，L老师让我们分段朗读了都德的小说《最后一课》。这是后来的中学生才学到的课文，L老师就让我们超前学到了。可教导主任和美术老师却说她：“揠苗助长！”、“笼络、讨好学生”……

L老师知道后，仍然一笑了之、我行我素……

就在这天中午，我去姑妈家玩，表姐给了我一只小狗，我非常喜欢，可不敢、也来不及送回家，就把它带到教室里来了。同学们见到小狗都非常喜欢，围着它逗它玩。这个抢过去抱抱，那个抢过去亲亲……

上课铃一响，，大家很快扔下小狗各就各位，我赶紧把狗塞进抽屉里，用两手抱住它，既怕它叫嚷，又怕它跑掉。值日生喊“起立！”、“敬礼！”和“坐下！”，我都直不起身子……

在上正课之前，L老师照例让我们朗读故事。今天，朗读的是郑振铎先生《蛰居散记》里的《最后一课》。在这之前，我就和都德的《最后一课》先后读过了，是父亲叫我读的。两篇文章我都喜欢，都令我感动……

这时，我非常担心L老师又让我站起来念而心神不宁。因为上次我念都德的《最后一课》时，L老师还表扬我读得琅琅上口，既生动，又富有感情……

同学们开始读的时候，就很快把我的心抓住了！因为小狗这时还安分守己。可到后来，它就不耐烦了，弄得我心慌意乱……

我的一举一动和心不在焉，早被L老师一目了然。等上一位同学读完一个段落，L老师就拿着书本来到我面前，亲切地问我：“哪里不舒服？是不是生病了？”

我做贼心虚、脸红筋涨、一言不发，弯腰站着，两手仍然放在抽屉里，紧紧抱住小狗。

“抽屉里有什么好东西？”L老师仍然和蔼可亲地说：“拿出来让我们大家也分享。分享……”

我惊慌失措，手一抖，小狗就“汪汪”地叫着冲出了抽屉，撞在L老师身上，把她吓哭了，书也掉在地上。接着，小狗又冲出教室，全班同学大乱……

可我却什么都不顾，紧跟着小狗追了出去……

       哪知，这就是L老师给我上的最后一课……

第二天上午，L老师没来上课，同学们纷纷猜测是什么原因。有的同学、特别是女同学，指责我把L老师吓病了……

正在我们乱哄哄的时候，教导主任来了，她说，不知道是什么原因，L老师今天没来，先由她给我们代课……

由于我们心里都记挂着L老师，加上由她这我们非常讨厌、经常说L老师和我们坏话的人来代课，大家心里更不痛快，再加上她一开始就想给我们来个下马威！她说：“我没有你们L老师那么耐心！不会讨好你们，更没有闲工夫跟你们一起疯叉叉！谁不想听我讲课，就给我滚出去！”

课场秩序一下大乱，班长带头出了教室，我和几个同学也紧跟着出了教室。教导主任想不到会这样，气得把书本狠狠一砸，也冲出教室，找校长告状……

学校换了一位老师代L老师的课，课堂秩序才好了一些，但课堂的空气非常沉闷，因为大家都惦记着L老师……

这一天，我的心情沮丧极了，L老师没有向学校汇报我带狗进教室的事情；也没有哪个同学向学校告发我把小狗带进教室、把L老师吓病的事情经过……

放学后，我把悄悄寄放在残疾朋友家的小狗送给了他，他正爱不释手，舍不得让我领回，对我慷慨将心爱的小狗送给他的义举，受宠若惊，又莫名其妙……

这一夜，我想着李老师，想着小狗，很久没睡着，即使睡着，也在做噩梦……

第三天上午，L老师还是没来，我有些不详预感。大家正胡思乱想、议论纷纷时，心情沉重的新任校长和得意洋洋的教导主任一起来了，大家立刻安静下来。

“L老师前天晚上不在了……”

“不在了”多是死了的意思。校长的话还没说完，同学们就“哇”的一齐哭起来！我则浑身冰凉、几乎晕倒。是我吓死了L老师，心在谴责我自己……

“这种人，死了也值得哭……”教导主任气势汹汹地说。校长制止了她，同学们哭得更响了……

“就怪他，把小狗带进教室，吓死了L老师……”一位女同学愤怒地哭着站起来，指着我说。其他女同学和一些男同学也指着我：“就是他！就是他！”……

“什么？什么？”被弄得莫名其妙的校长说漏了嘴：“怎么会是他吓死的？L老师是自杀的……”

“自杀的！”昏昏绰绰的我，感觉罪孽更深重了，L老师被我吓得自杀了……

“什么？什么？”十分清醒的教导主任倒听清楚了：“把狗带进教室，这还了得，非严肃处理不可，管他是什么天王地老子……”

“同学们、同学们！安静一下、安静一下……”校长又制止了教导主任，说：“L老师确实是自杀的，是被旧社会的买卖、包办婚姻逼得自杀的。说了你们也不懂！倒不是哪个同学吓死的……”校长换了口气说：“我知道，你们非常喜欢L老师，可是，死了的人不能复生，学校决定让教导主任×老师兼任你们的班主任，相信你们也会喜欢她的……”

刚安静下来的课堂顿时又乱起来，我叫得最响：“不要她！不要她！”

“啪！”教导主任把桌子猛地一拍，教室又安静下来。

校长紧接着严厉地说：“学生哪能要这位老师，不要那位老师？你们这样，对得起你们死去的L老师吗？”

“我这班主任当定了！”教导主任接过校长的话，校长也没有再制止她。她杀气腾腾地用眼睛在同学们脸上扫来扫去：“要我，我得当、得管；不要我，我也得当、得管！你们就得服我管，这是纪律！小小年纪，反了你们！我不相信管不了你们！还是这句话，不服我管的，现在就给我出去！”

就这样，教导主任当上了我们的班主任，并大刀阔斧进行整顿。在她的指定下改选了班长、班委和少先队干部……

从那天起，我大病了一场，班上的整顿我没有在场，期末考试也未能参加，这正合了教导主任的心意。学期末，她借口学生太多，把包括原班长和我在内带头闹事的十几个人，以各种籍口留了级。这些人中，有的转了学，有的留级到下一届的乙班，我和班长等人留级到了下一届的甲班……

后来我们才知道，L老师的母亲死得很早，由身为乡村小学校长的父亲拉扯大。父亲病故后，她被族人包办卖给他人为妻抵债，她宁死不依，从北方辗转逃到这里。就在她给我们上了最后一课的那天晚上，“婆”家人及“丈夫”穷追不舍找到她。L老师遭受殴打凌辱之后而含恨自杀，新颁布的《婚姻法》没来得及保护她……

L老师教我们的四年，应该是她最快乐的四年，也是我们最难忘的四年！L老师给我们上的最后一课，一直让我愧疚到今天……

（注：原修改于2020年10月16日15: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