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三年级时的一天夜里，我从睡梦中醒来，听见爸爸妈妈在悄悄议论我，说我这么淘气，打是打不得，骂又不认错，死不悔改，当初真不该生下我。假如不生我的话，老十也不会死……

我听了之后，心想：既然不该生我，为什么在我之后，又生了一个妹妹、一个弟弟？说明我是多余的人！于是，我非常伤心，无声地痛哭着，一直哭到天亮，枕头和被窝都被哭湿了。妈妈见到后，以为我又尿床了，我也不辩解，又挨骂一顿……

最心疼的的奶奶曾经挨我说过，我的体子不好，经常尿床，就是挨黄头发、蓝眼睛、高鼻子的洋老咪害的。她说，在妈妈怀上我之后，听了洋老咪的话，吃了他们给的打胎药，都冇给我打掉，所以我生下来后，体子不好，不是生这样病，就是生那样病，还经常尿床；怕我养不活，才把我装成姑娘养，还给我找了个麻子当干妈……

奶奶说的这些话，在同样心疼我的姨妈和婆婆（妈妈的婶婶）以及哥哥姐姐口中，都得到证实，爸爸妈妈也承认有这回事，觉得对不起我……

在我不懂事时，非常伤心，认为我是不该出生，偏要出生的多余的人，常常有远走高飞，甚至自杀的念头。并且，更加变本加厉地淘气，以示抗议！

懂事以后，我才知道，在我出世之前，上有老、下有八个小，夫妻都是穷教书匠的家庭生活就十分困难，且逢抗日战争最艰苦、日本鬼子飞机经常轰炸昆明的时期。那时没有计划生育，也没有避孕措施，在怀上我之前，深怕再怀孕，就吃了基督教青年会总干事、美国人安汝智(Roger. D.Anruod)先生的夫人安师母安德叡羲（Eleanor. D.Anruod，也是美国人） 好心给的美国最好的避孕药。可是，没有起作用，还是怀上了。当知道怀上我的时候，十哥快两岁了，母亲千方百计要把我“打”掉，又吃了安师母好心给的美国最好的打胎药，也没有起作用，我还是孕育成胎并一天天长大，发育成人，始终没有被“打”掉。于是，我这不该出生的人，顽强地违背了父母的意志，偏要生下来，来到了人世间……

其实，安先生夫妇都是基督教徒，基督教是不主张避孕和打胎的。安师母善意地用假的避孕药和打胎药欺骗了我母亲。所以，因为“吃”了安师母给母亲的假避孕药和打胎药，所以我才非常淘气；但也真得深深感谢安师母，我才得以出世，才有了我的今天。

由于我排行十一，爸爸为我取名为镒，字裕之，号聚卿。按字典上的解释“镒”是黄金计量单位，1镒=24两。拥有“黄金千镒”，能“裕之”，才“聚卿”。

可惜我一直不喜欢这个名字，辜负了他们的好意。从学校毕业，分配到滇东北乌蒙山深处某矿后，就心血来潮、自作主张改了名。所以，“黄金千镒”飞走了，既不“裕之”，又不“聚卿”，至今还在温饱线上挣扎。哈哈哈……

地者，十一也！故信奉佛教的奶奶和婆婆生前常说我是地藏王菩萨托生转世的。所以与佛有缘，从小虽多病多灾多难，但得佛的保佑，每次都逢凶化吉。

她们说我在三、四岁时，头上生了个脓疮，病得奄奄一息，差点送了命，得她们成天给我念经，求菩萨保佑，借“高手”徐大爹烟锅里的水才医好的。那水就是观世音菩萨玉净瓶里的甘露水；还说我在四、五岁时，因闯祸被罚跪并不准吃饭，嚎啕大哭，跪得脸色发青、头垂汗冒、声气低微、命若游丝，虚脱得差点死去，幸亏四哥发现，又得一位上门化缘的和尚施法，才救下来的……

我的三哥早在我出生之前就早殇了，1937年他九岁时，因为感冒引起发高烧，患上脑炎。爸爸妈妈把他送到当时最好的市立医院去医治。哪知那时昆明正在流行脑膜炎，病床非常紧张，他被安排住在刚刚死去的脑膜炎病人床上，当作脑膜炎病人医治，反而被传染上脑膜炎死去。全家人非常伤心，把他葬到昆明东郊基督教公墓里。三哥是不幸的，小小的就失去了应该属于他的宝贵的生命；他又是有幸的，爸爸为他写过两首悼亡诗，大哥也在作文里为他写过一篇纪念文章；

而我的十哥则是我不到两岁时早夭的，他既是日本鬼子侵华战争的受害者和牺牲品，也是我不该出生、偏要出生的受害者和牺牲品。他生和死，都处在抗日战争最艰苦的时期。

那时，我家住在威远街小柳树巷，是我家最困难的时期之一。一家老老小小十多口人挤在3间不大的平房里。有一次，房顶椽子腐朽断了，许多瓦片泥土掉落下来，压在二哥身上……

1944年2月，春节过后不久，不到四岁的十哥和不到两岁的我同时患上肺炎、发起了高烧，争相与病魔和死神拼搏。为防止交叉感染，爸爸妈妈把我俩分别隔离在两间房里。一家人忙了这头、又忙那头。当时，为防日本鬼子飞机空袭，全市戒严，不准市民外出，晚上不准点灯。由于得不到有效治疗，2月7日（正月十一日）天亮时分（卯时），十哥被死神带离了人世，我却战胜了病魔。十哥夭折后，爸爸妈妈也把他葬在昆明东郊基督教公墓里。假如不是处在战争期间，家中不困难，又冇得我，全家一心一意照顾他，就不至于被断送了幼小的生命。

十哥是不幸的，他比三哥死时的年纪还小，就失去了应该属于他的宝贵生命；他又是有幸的，能够死在温暖的家中和亲人的怀抱里，不像三哥孤孤零零死在冷冷清清的医院里……

我手头保存着一张照片，有说是十哥的遗像，又有说是我的照片。因为我们长得十分相像，也分不清到底是谁的了。

三哥和十哥都是不幸的，他们早早地离开了我们这个令人羡慕的大家庭；他们又是有幸的，没有饱受后来那些漫长、痛苦而艰难的岁月，以及令人心碎的悲欢离合之中……

由于我违背父母意志来到人世，在娘胎里就带来偏要生下来、活下去的顽强性格；假如冇得我与十哥抗争生命，他有可能不至夭折……

所以，十哥是因我而死的，我的命中注定要替代十哥享受和遭受他没有享受和遭受过的一切。我深深对不起早夭的十哥，但我不埋怨因为替代十哥而遭受到的磨难和痛苦，却衷心感谢因为替代他而享受到的幸福和快乐！

虽然我是个男的，冇亲自体验过十月怀胎的艰难、生育无比的痛苦，但我经常听妈妈说起，人们说过，在书本上看到过；还听说过许多母亲因为贫穷、生病或难产等原因，导致“儿奔生、母奔死”的惨状！

在矿山工作期间，也常有这些事情发生！我自己也亲身经历了老伴和女儿十月怀胎和生孩子时“儿奔生、母奔死”的痛苦和付出的惨痛代价，老伴生女儿时，因患乳腺炎发高烧，烧坏了一只耳朵；女儿生孩子大出血，差点把命送掉……

妈妈生了我们这么多儿女，每生一个，就“儿奔生、母奔死”一次，这么多儿女，就要“儿奔生、母奔死”多少次，受多少次痛苦……

有时我想，我真是不该生的人，我不生的话，妈妈就可少受一次死亡的威胁，少受一次痛苦和折磨。十哥也不会死……

有时我也想不通，妈妈为什么要生那么多的子女？难道她忘记了她曾经参与、为一个个妇女接生时，看到的“儿奔生、母奔死”的痛苦和惨状？

假如早有计划生育及其措施，少生几个儿女，妈妈就可以少受几次死神的威胁；少受几次生育的折磨和痛苦，生活也不至于那么艰难，也就不会那么辛苦了！十哥也不会死……

当然，谁也无法预料那将会是怎样的情况。当然，那样的话，也就不会有我了，哈哈哈……

所以，我很想得通，在老伴生了女儿之后，虽然我们还可以生第二胎，就不让她再受生育的痛苦和折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