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同烟火浓
(2015-11-28 20:4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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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同邻居乡情村里 |
分类: 散文杂文 |
这条胡同没啥特点,也是南北走向的,也是不宽不窄的,住了几户人家,都是平头百姓。可不知怎的,总让我忘不了。
建仓大哥和老姜大嫂
我家住在胡同南头,对门就是建仓大哥的家。建仓大哥须发皆白,圆滚滚的身子,胖的连脖子都没有。论乡亲辈,他管我妈喊“婶子”。别看他比我妈大着四十几岁,一口一个“婶子”喊得绝不含糊。我妈喊他“大侄子”、“建仓”,喊他媳妇“侄媳妇”或者“老姜”----他媳妇姓姜。
老两口住着三间小平房,出奇的干净,老姜天天不是洗就是涮,他家院里从东到西拉着一根铁丝绳,绳子上天天晾着洗过的衣服、抹布、手巾。建仓大哥的白汗褂,直到穿出窟窿来,你也绝找不到一处洗不出来的地方。老姜大嫂爱穿浅色的斜襟布衫,自己缝的棉布扣攀,每一件都洗的发了白。
建仓大哥是绝户,他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嫁出去的女儿。女儿不放心爹娘,把自己的闺女打发过来和姥姥姥爷一起过,这就是秀屏。
秀屏长的,你看见她八回也记不住她长什么样儿,但是干活爽利,手脚勤快。除了在村里五金厂上班以外,帮着姥姥做饭洗衣服,剥蒜瓣卖钱、浇院子里种的菜……
老姜嫌她毛手毛脚,骂她“死妮子,水又跑了一院子……”秀屏也是急脾气,甩打着水管子喊“不干了!回家去,我回家去,不在你们家了!”这个时候,建仓大哥通常是笑眯眯地坐在我家的小板凳上逗我:你看,这膝盖磕破了吧?流血呢,再多流点就活不成了呀!把我吓得淌眼抹泪,他又踅回家去,摘一个粉里透红的的西红柿给我。
哭啥?我这西红柿是药材,包治百病,吃了就不流血了。不吃?不吃就完了,用不了五分钟,你妈就少个闺女了。
我半信半疑的接过西红柿,进屋去问妈妈,西红柿倒底是不是药材?我妈就说,你大哥没正经!喜欢孩子不是好喜欢,不逗哭了不算完。然后冲窗外喊,建仓,进屋来呆会儿来?建仓哥晃悠着大脑袋说,不了,没听那娘儿俩又喊叫呢吗?一会儿准转到我身上来。说着走了。
平时做点稀罕吃食,我妈总让我给建仓大哥家端一碗过去,说他老两口子没儿女在身边,不容易。
我端一碗饺子过去,老姜大嫂乐的不知说句什么,你看真是!大婶子那么多孩子包个饺子多不易呀!你们都吃了吗?我说,给你们送完回去就吃。建仓大哥就催她,你倒是快点儿找个家伙把饺子倒过来,大妹妹还回去吃饭呢!后来秀屏来了,妈妈就在门口大声喊秀屏:秀屏!过来端碗面条去。秀屏,来拿两个鸡蛋饼来。
再后来秀屏出嫁了,建仓大哥和老姜大嫂更老了。记得每年冬天,建仓大哥总是在晚饭后拄着拐杖来我家串会儿门,就着通红的炉火和我爸爸拉家常,有时给我带两个地瓜来,在炉子上慢慢地烤着。他冬天穿两只大大的草鞋,拖拉拖拉的。老姜大嫂那么爱干净个人也不管管他这两只鞋。
二嫂和三嫂
二嫂和三嫂其实不是一家,只是对门邻居。碰巧了他两家的男人一个在家排行老二,一个在另一家排行老三。
二嫂不是本地人,薄嘴唇杏核眼,个儿不高,爱吃零嘴儿。三嫂杨柳细腰,大脸盘,爱打扮。夏天时,三嫂爱穿一件没袖子的绵绸连衣裙,梳着低低的“一把刷”。一扬手,腋毛浓黑浓黑的。我就翻开褂子看自己的胳膊底下,为啥没有毛呢?凭啥我没有呢?
二嫂进屋来串门,对我妈撇撇嘴说,你看桂枝(三嫂的名字)那轻狂劲儿!穿的那个裙子,一抬胳膊漏出两把韭菜来,好看呀?二嫂还说,三嫂裙子下面什么也没穿,就光着呢。
二嫂说的也许言过其实,不过三嫂爱打扮在村里是出了名的。为她打扮的忒过,没少引出人们的闲言碎语来。但三嫂不在乎,就是要穿给自己看,也穿给三哥看。她是三哥的宝,三哥对她言听计从。
三哥家规矩大,三嫂受婆婆的欺负。虽然不住在一块儿,但每天必须到婆婆那边“点卯”,然后由婆婆指派着干活儿,去晚了不行。婆婆把脏活累活都派给三嫂干,她老人家不喜欢这个小儿媳,喜欢另两个。三嫂不敢和婆婆犟,就装病。开始能瞒过婆婆,后来瞒不过了。三嫂就交给三哥一个法儿:把街边道旁女人经期用过的带血的卫生纸捡回来,泡在自家的尿桶里,再跟婆婆说她小产了。三哥就没事在街上转,瞅人不注意就捡那些脏东西……后来婆婆知道了,大骂三嫂是狐狸精,把他儿子迷惑的五迷三道,还要打她。三哥是个孝子,再疼媳妇也不敢拦着妈,还是二嫂给拦开,把老婆婆劝走了。
二嫂家的伙食好,总能从她家院子里飘出香味来。二哥有时候打二嫂,也是为这个“爱吃嘴”,说一年到头挣的东西全叫这娘们填在嘴里了,以后怎么给孩子盖房娶媳妇!但是二嫂忍不住,嘴里不是炒瓜子就是江米条。看见有人来了就藏在衣兜里,还赶着打招呼:出去呀?你看这孩子长得!又高了。
甜瓜下来了,二嫂拿麦子换,一换换一背筐,都藏到灶坑里----夏天做饭用院里的凉灶,屋里的灶就闲下了。“换香油的”来了,在胡同头踅来踅去,敲打着“梆子”,一下一下的。我也学会听梆子声了:急鼓点儿一样“邦邦邦邦”不住声儿的是换豆腐的,慢腾腾“邦、邦、邦、邦”敲打的是换香油的。“换香油的”敲着梆子不走,他在等二嫂。二嫂是换香油的大主顾,白花花的芝麻三五瓢的换成香油。香油炒鸡蛋、香油烙饼…..不敢跟二哥说是自家做的,她扯谎:婶子家烙饼了,给孩子拿过来的、桂枝的鸡孵小鸡呢,让我看了看这几个鸡蛋那有“卵儿”?分着给孩子们炒了。三嫂背地里说她,馋娘儿们!来了卖梨的吃梨,来了卖枣的吃枣。那意思是说只要村里来了卖东西的小贩,二嫂一准儿得买着吃----那时候其实是拿粮食换:黄豆换豆腐,芝麻换香油,麦子换甜瓜、西瓜、枣儿。有一次,二哥在灶膛里看见一堆烂了的甜瓜,那一顿把二嫂打的!二嫂一来身上疼,二来也是脸上下不来,在炕上躺了三天。胡同里女人们轮流给她送饭,对门三嫂离得近,也送的最多,又每天抽空陪着她、劝她想开着些。
胡同口的小贩
胡同口有一大堆沙土,不知是何年何月干什么剩下的,这里是孩子们的天堂。可能是那年月人身上缺什么东西吧,多数孩子喜欢吃沙土块。吃的前襟水淋淋一片土黄色的泥粥,回家挨一顿骂。小贩们来了,推着笨重的老式大铁架子自行车,车后面挂两个筐。常见的有换香油的、换豆腐的、卖菜的。春天的沙果夏天的瓜,秋天有枣儿、梨、山药……冬天有冻带鱼、冻柿子……偶尔也有臭豆腐----都在沙土堆前停下车子,多数嗓门挺好:雪花儿梨昂,冰糖味儿的!大枣啦,薄皮小核!卖臭豆腐的拖着长音儿喊:臭----豆腐!
这些小贩有的嘴头子活络,爱跟人逗着玩儿,有的目不斜视,专心看秤,把称好的东西往大娘大嫂端着的盆里一撂,不言不语等下一个顾客。
这其中有个小贩儿跟我们胡同里的人最熟络。是个卖黄瓜的,个不高,戴一顶麦秸草帽,脸儿黑黑的,眼睛放光。他来了,扯着嗓子喊“黄瓜啦!青瓤黄瓜!快来买呦,晚了就卖没啦!”二嫂出来了,我看看你这青瓤黄瓜,要是白瓤的你不要钱?
不是青瓤不要钱!不是青瓤黄瓜我把这两筐都吃了!二嫂嘎嘎笑着,挑几根。秀屏和三嫂也来了。卖黄瓜的爱跟三嫂逗:瞅瞅我这黄瓜!顶花带刺儿那么水灵!比三嫂的脸蛋子还水灵!你看秀屏,你姥姥也不给你买点儿粉擦,这啥时候能找个好婆家呀!三嫂斜楞他一眼,还想卖吗?让我们几个摁到你沙土堆里憋死你呀?卖黄瓜的赶紧讨饶,我也没说啥嘛,就说长得好看不好看也是实话呀。我刚好新学了一句“大人话”,就接口道:什么长得好不好看的?晚上黑了灯一个样!
二嫂先是一愣,接着嘎嘎笑着我打一把,快滚家去找你妈去行不?小闺女家咋瞎起哄呢!三嫂也埋怨我,你这傻妮子!怎么帮着外人占咱自个儿人的便宜啊?秀屏是个没出嫁的大姑娘,不敢说个啥,又不好笑的太明显,把一张黑脸都憋的紫红了,手里的黄瓜也扔了。
我被她们笑的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哪儿说错了。本来嘛!长得好看的不好看的,晚上不都得睡觉吗?睡觉不都得灭了灯吗?灯都灭了屋里黑咕隆咚的,还看得见谁长得好看谁不好看呢?再说,人都睡着了呀!
我这一解释,倒是旺火倒上柴油一样,人们笑的更欢了。卖黄瓜的车子也不管了,乐得坐在沙土堆上直捯气儿。一手指着我说,这小闺女儿说的……说的对!对昂……可不是那么回事?哈哈哈哈……
现在想想,那句“大人话”是一语双关的玩笑话,可我一个四五岁的孩子家当时哪里懂得呢。
而今,胡同拆了有十年了。现在的人们都住着高楼大厦,过着“相邻三五年,对面不相识”的日子,胡同里那份浓浓的乡亲情啊,只能在儿时的记忆里慢慢回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