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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冬天，后生蛮牛娶媳妇了。媳妇长得俊，大高个，白净脸。娶亲那天，一村人争着看新媳妇。放羊的苦娃也挤着看。

苦娃的爹娘死了，生产队照顾他，让他给村里放羊，也挣个公分有碗饭吃。苦娃心说这媳妇真好看，一村子人娶的媳妇都没她好看。蛮牛哥就该娶这样的媳妇，他成分好。苦娃成分不好，那时候讲究成分。

第二年春天，蛮牛被送进了县城医院，他得了“麻风病”，身上的肉一块块往下掉。女人们嘁嘁喳喳议论着，说这麻风病是治不好的，蛮牛怕是回不来了，可怜他媳妇小安才有身孕男人就这样了。说得小安天天哭，下地干活时也哭，哭得生产队长都烦。苦娃心里想，怀孕的女人哪能哭呢，她天天哭蛮牛哥的孩子还养的下来不？

这天天刚亮，小安起来倒尿桶时发现门口有一个细柳枝编的小篮，篮子编的粗糙，篮底垫着麦秆，里面是十几个小小的鸟蛋。早听说村东头那片大林子里有瓜瓜鸡子，运气好的话能捡着鸟蛋。鸟蛋可是个金贵物件儿，家里养鸡生的蛋都是换盐的。瓜瓜鸡子鸟蛋人人都想，却不是谁都有空钻进林子找得着的，除了放羊的苦娃。

到秋天孩子降生时，小安门口的瓜瓜鸡子鸟蛋没断过。孩子养下来挺足实。女人们来送红糖小米，苦娃也凑进来看孩子粉嫩褶皱的小脸。女人们打趣着，去去去，小爷们秧子不许进产房。苦娃从兜里掏出几个鸟蛋红着脸说，送给俺侄子的。打那以后苦娃常来看侄子，小安也给苦娃缝缝补补，在她看来，没爹没娘的苦娃也是个孩子。

几年后，苦娃长成大小伙子了，帮小安挑水、打土坯。说，嫂，蛮牛哥一天不回来你就尽管使唤我。小安笑笑，开始在女人群里给他张罗着寻个媳妇。媳妇不好找，苦娃成分不好，这事就耽搁下了。再几年后生产队解散了各自单干，不再讲成分。苦娃也有了自己的羊群，但还是没寻媳妇。

这年夏天，小安的儿子从马车上掉下来，把腿摔断了，村卫生所医疗条件差，伤口感染的流脓打水，得送城里大医院。村里人你三块我五块的凑钱，眼看孩子的腿再耽搁就得落下个残疾，苦娃一下子送过来一百块钱，孩子的腿治好了。事后小安才知道，苦娃把羊留下一公一母，剩下的都卖了。村里人说，他不娶亲是恋着小安。可是小安是麻风病人蛮牛的媳妇。

生活就像熬一锅粥，慢慢地小安熬成了老安，儿子长大又生了儿子，日子越过越稠。苦娃也熬白了头发，他却还是光棍一根，日子越过越稀。

老安孙子上大学这年，蛮牛死在了县医院。

按村里习俗，过了丧事一百天，苦娃托人上门提亲了。这年老安63岁，她思思量量的犹豫着。儿子跪在她脚下说，娘，儿不是养不起娘不是不愿养娘啊，你要是这一把年纪了还去嫁人，让儿的脸往哪搁啊！老安搂着儿子哭。苦娃也老泪纵横。

在大家的劝说下，老安的儿子想通了。出嫁这日也是冬天。苦娃拿出多年积蓄，请城里最热闹的的婚庆公司把头带大红剪绒喜字的老安接进家门，一村人都吃了喜酒。苦娃一脸憨笑，当着大伙的面把羊鞭子交到老安手里。

第二天，新郎官苦娃直挺挺的死在了铺着大红被面的土炕上，大红被面映着他山核桃一般皱纹纵横的脸，脸上似乎挂着笑。

村卫生所的大夫说，苦娃二十年前就患了绝症，只是他不让说，没想到竟坚持了这么些年才死，真是个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