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原最悲惨的女人
(2011-12-07 11:14: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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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寂寞桎梏凄冷女人 |
分类: 散文杂文 |
《白鹿原》的厚重,很大一部分来自于它那一种无言的沉重。
原上形形色色的人们,坚强又倔强地演绎着那个年代无可复制的历史。在这其中,却几乎找不出一个不悲惨的人,尤其是女人。聪慧美丽的白灵被父亲逐出家门后再也未曾归来,直到为革命捐躯;妖邪的田小娥,热烈地爱了一次又一次,终究被刺死在自己的破窑土炕上,临死,也不及悔悟。更多如仙草一样勤劳善良的人们死于荒年灾月的饥馑和瘟疫,有的连个名字也没能留下。但是这些,都算不上最悲惨。因为她们都为自己而活过,为她所爱的人或事物而活过。
活过,又怎么能算惨?
接下来要提到的这个女人,我不知道她算是活过,还是没有活过。在别人眼里,她确确实实存在过,可存在过不完全等同于活过啊!
她就是鹿子霖为儿子兆鹏明媒正娶的妻室,中医堂冷先生的大女儿鹿冷氏。不知她的闺名,只能叫她一声“鹿冷氏”——虽然这三个字对她来说几乎是揶揄和讽刺。
鹿兆鹏在心里从来没有承认过这个妻子,她是他眼里的一片空气。他不爱她,不恨她,没有喜欢也没有讨厌。她的生死喜乐,一切与他无关。鹿兆鹏只是在父亲鹿子霖那三巴掌的逼迫下,新婚之夜行了一次丈夫的礼数,从此便天涯杳杳。撇下鹿冷氏衾冷枕寒,孤灯只影。她并不伤悲。没有失去的感觉,是因为从未得到过什么。不去悲戚戚地哀悼结束,因为从来就不曾开始过。
女人像一枚鲜亮的果子,熟透了采摘了,而她被随手丢掉了,拜堂成亲的仪式,只是这枚果子被过了过手。
田小娥也是一枚被丢弃的果子,但她抗争过,被人重新捡起来品尝过,不管这品尝中有多少真正的疼惜和虚假的爱抚吧。至少,她爱过。而鹿冷氏没有这份大胆和洒脱,她有的只是那个年代女人三纲五常的禁锢。带有道道枷锁的心思如同她们被扭曲的变了形的小脚一样,再也放不开。
她默默地做着家务,侍奉公婆。不需要说话,能和谁说呢?寂寞,越裹越紧,窒息了灵魂。她像干冷的白鹿原冬天角落里的那些被风吹干的雪一样,得不到一个融化的机会。
鹿冷氏慢慢摇动纺车的时候,一团团白线里映出的是不是兆鹏那张俊朗的还没来得及看清的记忆中模糊一片的脸庞?是不是兆鹏那长长的睫毛,微陷的眼窝和淡淡胡须的下巴?是不是兆鹏那并不高大却如白杨一般挺拔的身形?除此之外,再也没有了,她的丈夫连一点可以回忆的温度也没有留给她,她只能瑟瑟在寒风中,臆想。
鹿兆鹏和白灵因革命重新开建一处炙热磁场的时候,鹿冷氏是白鹿原上一个干燥的木质绝缘体,形同枯槁。没有谁来吸引她,没有谁被她而吸引。她的爱情,像一坛没有封存好的女儿红,没来得及开启就挥发得了无踪迹。爱情的酒有多少苦涩又有多少美妙?她对着一个空空的酒坛猜了又猜。心思放不出去,放出去也不会有回应,随风而散,随风而断。他是她的男人,她却得不到他。她是他的女人,她却不属于他。她属于谁呢?是属于幽深夜空中漫若无迹的清风,还是属于寂寂平原上苍白惨淡的冬阳?她的心无所寄托地飘荡着,流浪着,被清风明月折磨得丝丝的疼,却找不到流血的伤口。
在不曾被寂寞完全风干的心的最深处,还残存着一丝柔软,她羡慕妒忌着田小娥。但随后追赶而来的理性如一把锋利的钢刃,坚决斩断她这种“没脸面的”、把自己和那个“烂窑里的破货”联系到一处的思想。她拢一下头发,长出了一口气,随即又回到坚韧地坚持和无期地等待之中。等待吧,等待一个无需等待的男人,等待吧,守着一个寒若冰冻的眼前,等待一个寒若冰冻的今后。
如果不是阿公鹿子霖的一次醉酒,也许她就真的被这冰冷冻得麻木了,再也不会隐隐作痛了。阿公酒后失态的举动彻底掀翻了她看似平静却烫如滚油的煎熬。她的渴望苏醒了。她复苏了女人的本性,却无力解开精神上的桎梏。性与灵冲突在一起,像两条越勒越紧的绳索,纠结着互不退让。她疯了。人性占了上风。
她满嘴里痴言浪语,诉说着自己的寂寞,把一腔饥渴全部晒到了太阳底下。管它什么三纲五常,管它什么明媒正娶,管它什么野鸳鸯!她疯疯癫癫的言行中反反复复地表达着一个本能的渴望:我需要一个男人!
父亲冷先生的一副哑药使她闭上了嘴。终于在冬至交九的那天,默默死在了自己凄冷的炕上。人们说,她死于“淫疯病”。可她,却像身下这铺冷炕一样,从来未曾温热过。
原上的人们,有谁在意过这个边缘人物的心酸、悲哀和无奈?又有谁记得有一朵没有开过的花儿曾撕心裂肺的凋落在角落中,被尘埃覆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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