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龙女身中剧毒，透入重关，纵有灵芝仙丹，也已无法解救。杨过知一灯大师是当世绝顶高人，似在沉沉黑暗之中突然见到一点光亮，不由自主双膝跪地，恳请一灯慈悲施救。小龙女却安慰杨过说：“生死有命，岂能强求？忧能伤人，你别太过关怀了。”

之所以会想起神雕侠侣里的桥段，是因为我接诊过的一位病人。他所患的是极为罕见的X连锁隐形遗传性脊髓延髓型肌萎缩，系由于雄激素受体基因缺陷，雄激素敏感性下降，血循环中高水平的雄激素引起运动神经元变性导致发病。

他年纪四十出头，除了乳房发育、阳痿等明显女性化表现，还出现了严重的肌萎缩症状：舌肌肌颤、四肢酸软、频繁的发作性呼吸障碍，甚至一过性意识丧失。

他很清楚自己的病情，在他的家族中，已有多名男性亲属表现同样的症状，除他以外均早已离世。他自己的病情也在持续进展、加重。死亡，对于这个思路清晰的成年人，只是时间问题。而更为残酷的是，与晚期肿瘤等绝症不同，他的个体生命力并不完全是油尽灯枯、逐渐耗竭。他的生命的终点，可能发生在接下来的任何一刻，也许是某次睡眠中、某次小憩时、甚至是读书看报喝茶聊天的任一场合。

他平静地向我讲述他和他的亲人们的病史，超然度外，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这让我想到前面提及的灵台明净的小龙女。

他说，自己并不是不知道疾病的严重与致命，得病之初，也曾有过各种恐惧、愤怒和消沉。现在所做的各种努力，也还是想延缓疾病的进展、提高活着的每一天的生命质量。如果有生之年，医学的进步能够治愈他的顽疾，自是意外之喜；即使不能，后事也早已安排妥当。

他甚至觉得，比起他的早夭的舅舅、表兄们，自己已十分幸运：由于起病较晚，更由于结婚较早，他抢在追命交响曲的前头，构筑了完整的家庭，生育了健康的孩子。现在的自己，家庭和睦、事业成功、经济无忧，除了些许牵挂，并无遗憾。

行医多年，见过形形色色的人物。我一直认为，所谓“设身处地”，从来都是不切实际的空想，没有罹患疾病的亲身经历，谁也无法体会当事者是怎样的血泪交涕、刺透心扉。

直面死亡时的幸运感，这是多么痛的领悟！是大彻大悟、还是自我麻醉？穷究于此，已没有任何意义。

而身为医者，“有时是治愈、常常去帮助、总是在安慰”，我们能做的，也仅仅是如此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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