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龙谢钟”钱考

    昨日伯华泉友在其博客里展示了一枚辽代“乔龙谢宝”铜鎏金大钱。这种钱币铜质者已非常罕见，铜鎏金者更是弥足珍贵。此钱钱文行书近草，最后一字书写更为奔放，以致不好辨认。过去许多泉友将其附会为“钱”字，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实则除了其左偏旁同为“金”字旁外，右侧书法特征与“钱”字毫无共同之处。再则方孔圆钱以“钱”字入钱文者极少，那是因为钱币本身在人们脑海中已经深深打上了“钱”的烙印，何用再画蛇添足明书一个“钱”字？伯华泉友不落俗套，暂称此钱为“乔龙谢宝”，其用意显为对最后一字存疑，这是老友的高明之处。

笔者藏 乔龙谢锺（银），直径52.1mm

背龙图

笔者藏 乔龙谢锺（铜），直径51.3mm。

背连续八枚皇帝花押。笔者认为前面银钱铸造在先，此钱系利用银钱钱模改版。

伯华泉友藏 乔龙谢锺（铜鎏金），直径51.2mm

背连续八枚皇帝花押

    那么，钱文最后一字究竟是何字呢？

    首先，让我们从文字本身来辨析。这枚钱币穿左一字右半边写得最清楚的笔画就是最后两笔，也就是说最后两横和先前书就的一竖在整个字的右下方形成了一个“土”字。那么，我们就可以查一查左偏旁为“金”旁，右下方为“土”的字都有哪些？经查阅字书，符合以上条件的仅有“鍾”、“錘”、“鍠”、“鏜”、“鐘”、“鏗”等六个字。而在这六个字中和钱文书法最相像的又是哪个字呢？经过比对，不由眼前一亮，“鍾”字已在灯火阑珊处！我们来看钱币上的文字，右上先是一点（实际是一撇，草书避实就虚点到为止），然后一横一竖到底构成了一个“千”字。第二步笔锋从底部提起在“千”字左边写一竖然后提笔大绕环到“千”字右边形成了“重”字中间的“日”字。这种画圆圈写“口”、写“日”是草书常用的省略笔法。最后在下面书写两横，书就了一个完整的“重”字，和左面“金”旁搭配，就是一个“鍾”字。至此，钱文四字应该是右旋读：“喬龍謝鍾”。

    “乔龙谢锺”作何解释？我们再从字义方面来分析。乔龙者，假龙也。“乔”在这里取“装假”之义，“乔装打扮”就是这个意思。《词源》也在解释“乔”字的“装假”词义时列举了“乔谢神”、“乔做亲”、“乔迎酒”、“乔教学”、“乔坐衙”等许多实例。“谢”，在这里当“辞却”、“推辞”、“拒绝”讲。“锺”为饮酒器。将以上单字的解释联系起来，就是假龙辞谢了酒杯。直白地说也就是“推开酒杯不喝了”。“乔龙”很好理解，但为什么要“谢锺”呢？辽代为什么要把这样的内容写进钱文铸成大钱，还要披金挂银以示重视呢？这里面有复杂的历史背景和深刻的政治含义。

    原来辽太祖耶律阿保机在位时，已经立长子耶律倍为皇太子。又于天赞五年（926）二月攻灭渤海国后，册封皇太子耶律倍为人皇王，并让他坐上东丹国国王的宝座。阿保机赐给耶律倍天子的冠冕和衮服，这样就完全确立了耶律倍仅居天皇帝和地皇后二人之下而居万人之上的崇高地位。当年七月阿保机驾崩，皇后述律平临朝称制，裁决军国大事。然而述律平为了达到让次子天下兵马大元帅耶律德光即位的目的，利用契丹的人殉旧俗，以残酷的手段打击耶律倍的支持者，逼他们为先帝阿保机殉葬，“前后所杀以百数”。由于母亲和弟弟掌握军政大权，耶律倍自知继位无望，遂于天显二年（927）冬主动让出本应由自己继承的皇帝宝座。一场惊心动魄的政治斗争，最后被美化成尧舜之间的禅让。对此辽史虽没有详细记载，但遗留下来的钱币实物却多所反映。如契丹文钱币“尧宏舜孝”，汉文钱币“尧舜衕宝”、“尧舜重宝”等都是这一史实的有力证明。其实“乔龙谢锺”也是这一系列钱币中的一枚，只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情况的变化曾经被大肆渲染的手足情、尧舜谊已经有些变味了。由于被剥夺皇位积淀的愤懑，更由于弟弟对其监视和控制引发的不安，耶律倍于天显五年十一月在海边树立一块木牌，刻诗 “小山压大山，大山全无力，羞见故乡人，从此投外国”，然后渡海逃往后唐。耶律倍虽然身在异国他乡，但常常思念祖国的亲人，他派遣的向母后和皇帝问安的使节从未间断，这在《辽史》上多有记载。耶律德光心腹之患已去，在这种情形之下也没有必要再撕破脸皮，当然也不会再过分谴责去国离乡的哥哥了。

    但耶律倍出逃在当时的辽朝怎么说也是大事件，出于政治上的需要，总要有个说法。笔者认为，“乔龙谢锺“四字钱文就是当时辽朝宣传口径的凝练。它表达了以下几层意思：首先，哥哥耶律倍从来就不是真龙，而是乔装的假龙。就连钱背的龙图也是为了配合说明这一问题而设计。虽然亦具有龙的形象，但已露出了百足之虫的马脚（虫脚）。“乔龙”与皇位无缘，是天经地义的。其次，哥哥出走，虽然不宜再提尧舜禅让的情谊了，但文字的背后仍有尧舜的影子。这缘于“锺”字并不仅仅是酒杯之意，还包含着与尧舜有关的典故。古籍《孔从子·儒服》说：“尧舜千锺,孔子百觚；子路嗑嗑，尚饮十榼。古之圣贤，无不能饮者。”作为弟弟，仍然对哥哥让位于自己心存感激，仍然愿意一如既往地和哥哥在一起豪饮千锺皇权美酒，但无奈哥哥在这场比拼中已经败下阵去了。最后，说明耶律倍的出走不是当朝不能容人，并没有人逼他，而是他自愿所为。这充分体现在“谢”字上，“逊谢”、“推辞”都是主观行为，你不喝了，我又能奈你何？以上几点，说明辽太宗耶律德光是借铸“乔龙谢锺”钱十分得体地、有分寸地说明了自己对哥哥去国的态度，简短四字钱文，却是许多内涵的大题目。 

    另外，这枚钱币的书法也十分漂亮，会不会是辽太宗御笔亲书今天已无从考证了，但起码足以让嘲笑辽钱书法者瞠目结舌。这枚钱币以其存世的稀少、以其所关联的重大历史事件、以其巧妙的构思和深邃内涵、以其精湛的书法艺术、以其优良的材质和高超的铸造水平，决定了其不同寻常的价值。

    正是：

    成尊九五败乔龙，

    尧舜恢宏亦谢锺。

    后土皇天意偏左，

    漫说横帐弟与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