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住被遮盖的言说，就击中了目标

——读窗户的诗

文/孙明亮

 

 

现代先锋诗歌貌似无限自由，却依然有一个相对约定俗成的，为多数优秀诗人所听从遵守的表达体系。这是由一代代优秀诗人、杰出诗人共同探索总结出来的，而不是那一个人制定的。他们只存在诸多的优秀、杰出、伟大的诗人作品里，然而它到底是什么，这只能在认真阅读的基础上，多方参照、对比，才能领悟到其中的内核。我们读他们的诗歌，可以深深地感受到，就整个篇幅来说，他们有内在的气韵流淌和起承转合，哪里衔接、转换，哪里跳跃、跌宕，劈空而来又悄然隐去，那种断裂、崩塌、反转、修补乃至焊接等等，都是有讲究的。具体到诗的每一节每一行，它们之间既不是孤立的，也不是散文式的“顺流直下”，而是充满着那种奇妙的顾盼、勾连、搭载、联络，甚至神秘性等等。读起来会给人无比的熨帖的感受，中间不容易被卡住。我们读窗户的诗，就有这样的感觉。

先锋诗歌都是在一种诗歌书写中的探索，它们力求摒弃表象的直观，用自我的生命的体验落笔文本的思想意识，凸出分歧，揭示遮蔽的世相。窗户的诗同样也具备了反抒情、冷客观，驱逐意象和还原诗歌原生态叙述的思想走向。我们读窗户的诗，深深地感到诗人对人生、民生、命运问题的思考，对我们生存的真实、心灵的悲欢，乃至人类前途的深刻思考，用良知去回答，这个时代我们如何去面对。

   诗歌《雨中》，为我们描述了这样一种情景，雨水前的鸟鸣，和雨水后哗哗声。前四句，这样一种雨水的场景。时间在忙碌中流逝，在困顿中消磨，开始转移，对自己的生活状况有所体察，自己的痛苦和杂念，如同一滴雨，被更多的雨水带走。可见自己在生活的夹缝里，顺其自然，毫无作为。上午过去了，一天过去了，时间就是这样在浑浑噩噩中度过。生活真的是这样吗，生活的现实是什么，就像一块石头，挡在路的中间。这石头是什么，是压力，是阻力，是不敢前行的胆怯，总之，这石头阻碍了自己的前行。后面三句，“整个春天，总有什么不可以言说，却真实存在，总有什么流失，而我没有抓住”，这是诗人在唤醒自己，在觉醒，有一种力量不可以言说，却真实存在，其中蕴含着一种思想意识，是检验我们对诗歌理解的程度，也是诗人留给读者的思考。

 

有一会儿，鸟声欢快、清亮

让雨中的万物，不再抵抗

之后，雨水哗哗

在窗外响着，掩盖一切

时间在忙碌中流逝，在困顿中消磨

比任何事物更容易

偶尔泛起的杂念，带来欢乐与痛苦

像一滴雨，被更多的雨带走

 

——诗歌《雨中》

 

现代新诗从崇高回到日常的平民化书写，身段的下移，让读者回到自己熟悉的场景，也令大众更加容易亲近，何况它往往能够以小见大，见微知著，体现出一定的高度和深度，保持生活本身的鲜活度。《雨中》，不就是这样吗，没有什么难懂的词句，以雨水的变化，来对照自己的生活历程，其中具有可比性，也容易让人联想到自己的状况，追求的是人的超越，生命维度、生命层次和生命境界的超越。

 

 

   诗歌《杭州之夜》，告诉我们，那个杭州之夜到底发生了什么，让我们思绪万千，百思不得其解。是离开了也好，出了什么意外也好。但是诗歌必须要从此岸到达彼岸。你要过去，你要寻找，你不能直接走，要有审美中介。诗的感觉要发生转换，诗的语言要发生变化。

 

 

植物。和孩子成为你全部的日子

盛开的水仙，香气清和

在黎明，或者黄昏，如同你的

呼吸。不自觉地，成为你的

一部分。我完全可以想象

日复一日，你把空中的飞雪

沿途的桃花，睡莲和菊花

轻轻拥进心怀。碧绿的湖水

既是照见无声岁月的镜子

也是你沉静如水的内心

它装着蓝色的星星

 

 

——诗歌《杭州之夜》

 

     诗歌一路叙说，那么完美，那么美好，我们简直沉浸在这样的美好之中，植物和孩子成为你全部的日子，盛开的水仙，香气清和，在黎明，或者黄昏，如同你的呼吸。你爱孩子，你爱植物，日复一日，这样的日子，一直到它装着蓝色的星星小小的月亮。才开始写到杭州那个夜晚，这之前写的都是一个中介，回忆，勾起无穷无尽的怀念。你只是，温柔地，对我笑了笑，带着神秘、绽放的光芒，在黑暗中。文字简洁，没有多余的叙说，这可以看出诗人不愿意回忆那个离开的场面，使我以后，至今的生命，成为一种延续，就像一个故事结尾的省略号，这个省略号，在故事的开头已经叙说了，这就是诗人以后继续的路，诗歌戛然而止，给我们留下回味，留下怀念，留下惋惜。

 

 

     可见我们现在讲日常语言，日常生活，日常口语的写作，这是无可非议的，但是要让诗歌真正转化成诗的形态，诗的符号，诗的意蕴，诗的意境，还要一个反复的过程，努力的过程。诗歌《赞美诗》，一反常态，把我们关于赞美的思维彻底扭转，赞美，是一种夸奖，不管是你成功了，还是失败了，我们关心的是其过程，不能以成败论英雄，这是诗歌给我们的一种生活的觉悟。

 

  

愤怒。抗争。在岁月中

被生活的琐碎消解

就像盐，投身于咆哮的大海

雪在原野，闪耀着纯粹的白的光芒

 

那梦境中的千般辛苦。再一次遭逢

最初的谎言带来绝望

末日的星群，于晨梦中闪现

你无从倾诉

 

——诗歌《赞美诗》

 

是的，只要你在奋斗，在努力，如同盐，投身于咆哮的大海，雪在原野，闪耀着纯粹的白的光芒，这就是闪耀的光芒，我们的闪光点。即使遭受了谎言带来的绝望，无从倾诉，哪也要阔步行走于浑茫茫的尘世，你所拥有的样子，就是世界所看到的众生的样子，一脸青胡，掩映着一个男人沉郁的中年时光，这样的过程，难道不值得赞美吗。实际上诗歌在叙说过程中，也是一种转换，从此岸到达彼岸，由一个落魄的人，到一脸青胡，掩映着一个男人沉郁的中年时光，最后抓住被遮盖的言说，就击中了目标，实现了言说目的。

 

诗人是悲悯的，是有大情怀的，有立足于土地把世界拥抱于心中的襟怀，有为地球疗伤，也有为自身人性局限的就治，这也是我们所追求的写作态度，自然的，才是最好的，这比刻意求真更重要。在雨中想到的，不就是我们生活遇到的吗，杭州之夜的分别，不正是激励我们继续前行，不要失去信心的自然所得吗，赞美我们身边任何有志于改变自己命运的事情，不都值得赞美吗，是的，因为真是具有不同的层次，不同的角度。我们需要哪个层面的真呢，显然是最高、最全视域的真，这就需要我们摒弃私心和世俗功利之心，追求纯粹自然的写作，有了这样的写作，高度和深度，自然不在话下。

 

2022年4月19日

   

 

窗户的诗

 

 

雨中

 

有一会儿，鸟声欢快、清亮

让雨中的万物，不再抵抗

之后，雨水哗哗

在窗外响着，掩盖一切

时间在忙碌中流逝，在困顿中消磨

比任何事物更容易

偶尔泛起的杂念，带来欢乐与痛苦

像一滴雨，被更多的雨带走

上午，就这样过去了

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但我依然犹豫

就像一块石头，挡在路的中间

一条路背着一块石头去向远处

整个春天，总有什么不可以言说

却真实存在

总有什么流失，而我没有抓住

 

 

 

杭州之夜

 

植物。和孩子成为你全部的日子

盛开的水仙，香气清和

在黎明，或者黄昏，如同你的

呼吸。不自觉地，成为你的

一部分。我完全可以想象

日复一日，你把空中的飞雪

沿途的桃花，睡莲和菊花

轻轻拥进心怀。碧绿的湖水

既是照见无声岁月的镜子

也是你沉静如水的内心

它装着蓝色的星星

小小的月亮。你一定已经忘记

在杭州度过的那个夜晚

你只是，温柔地，对我笑了笑

带着神秘、绽放的光芒

在黑暗中。像离站的火车

使我以后，至今的生命

成为一种延续

就像一个故事结尾的省略号

 

 

赞美诗

愤怒。抗争。在岁月中
被生活的琐碎消解
就像盐，投身于咆哮的大海
雪在原野，闪耀着纯粹的白的光芒

那梦境中的千般辛苦。再一次遭逢
最初的谎言带来绝望
末日的星群，于晨梦中闪现
你无从倾诉

在悲歌中沉默。这怯弱的反抗
当你阔步行走于浑茫茫的尘世
你所拥有的样子，就是世界所看到的众生的样子
一脸青胡，掩映着一个男人沉郁的中年时光

 

希腊
给波波

那么蓝，爱琴海……
那么美丽，希腊姑娘……
因疫情滞留两年多的兄弟，在那儿，不是为了
寻找爱情。却意外获得自由
多可悲又多可笑的
一次旅行
却完成了一次逃离

可为什么电话中
有一种深深的忧虑，在弥漫……
你戴着鸭舌帽
躺在折叠椅上，目光越过
海滩上奔跑的三个小女儿
遥望湛蓝的大海
有无边无法触摸的思绪，向你涌来

哦，众神所在之地
蓝与白，水与火，古老与现代
在完美交融
但我依然听见了
在我们各自沉默的间隙
有一个巨大的黑洞，如嘶嘶的火焰，在吞噬着
我们各自的胸口和春天

 

早春的夜晚

清寂的海边。除了风，还是风
这足以容下深深的想念
黑暗中的大海，足以盛下我的孤独
恐惧，忧虑，失望，还有爱

一颗复杂的中年的心
跳动着一个喧嚣而不安的时代
遥望星辰的人，为什么一直存在
战火为什么从未熄灭？

没有人能给出答案
就像没有人知道人类的未来
除了风，还是风
清寂的海，足以安抚一切？

 

.与刘义兄一席谈

我以为只有我感到恐惧
对自己绝望

我以为只有我看到雨一直下着
自由而古老的文字，一个个在雨中跌落、破灭

本能的声音，草叶的声音，梦的声音。甚至连同
麻雀声，在雨声中消失

直至你的喉咙彻底被清洗
连同你的脚步、姿势和你的欲望，都纳入一片天空

而我们都震惊于
冰冷的雨中，春天依旧会如期到来

我们还能
一切没有发生的活着，呼吸着，哪怕脖子上

套着铁链
直至铁链这个词彻底消失。而它还在。

 

傍晚

晚餐已经结束。晚风吹拂着窗外玻璃的夜色
越来越深，江水在灯火中静静流淌
小提琴如泣如诉
在静谧中哀伤。如晚祷在心头升起

世界本该这样，就是这样，婉转，回还
停下脚步，凝神倾听
我本该赞美动人心弦的一个个音符
它们明亮、轻盈，抚慰着疲惫而蒙尘的灵魂

 

正月初五，在高姥山

满山的雪杉
站在阳光中

蓝透了的天，也低下了身子
你说伸手，就能摸到

路下边，被冰雪压弯的竹林
像白色波浪，在脚下翻滚，直至远方

你忍不住
折了一支，树梢上倒挂的冰凌

含在嘴里，小脸通红
我由着你，在雪地里蹦跳，奔跑

那么干净的空气
那么干净的雪，那么干净的你

仿佛创世之初
就连你鞋上和裤腿上的泥巴，也是干净的

 

起雾了

起雾了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走动
连鸟声也没有

一层薄雾，挂在窗外
公园的草地
如少女，坐在江边

时光，在黎明醒来的一瞬间
有些模糊

我触摸我的胡子
它变得柔软和年轻

就像从前，站在一块镜子前
世界刚刚开始

 

 

早晨的河流

孩子在写作业。我坐在窗边
窗外车流如潮，鸟声已穿透一切

雨停下，柏油马路和樟树
湿漉漉的，不远处江水浑浊急淌

反射着最明亮的光
把城市的倒影装在怀里

就像每个人，做着各自的事情
在同一个早晨，面对同一条河流

 

【作者简介】窗户 ， 祖籍浙江台州。偶有诗歌发表《诗刊》《中国诗歌》等刊物。独立出版诗集《送信的人走了》。第四届“延安文学奖诗歌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