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刚刚从朋友那里得知中国围棋乙级联赛最后一轮的结果——天津队冲甲成功！眼泪不禁夺眶而出，我的家乡、我从小学棋的地方，时隔十二年又回到了围甲的舞台。就让我用自己写的一篇文章（围棋天地2011年22期刊登，本贴未经校对）来庆祝这个时刻。

天津在九十年代后的第一位职业棋手是1993年定段的汪洋。从严格意义上讲，汪洋定段所依靠的更多的是他在北京学棋的经历，不过作为天津围棋界来说，这还是一件非常令人欣喜的事情；还记得当年汪洋刚定上段后，家乡的媒体和棋界都为此大力宣传，相关人士还安排他回到天津和当年学棋时的老师下了一盘“谢师棋”，这在当时也被天津围棋界传为美谈，毕竟那个时候每年入段的名额远没有现在多，能培养出一位职业棋手对于一个城市的围棋运动，或者说是围棋活动组织来说都是非常难得的。但很遗憾的是，尽管汪洋是天津人，但是他在围棋上的所属关系是在北京，这从他入段之后的几年包括前几年在围甲联赛中代表北京队的经历可以印证，而且汪洋在入段后一直在北京继续职业围棋的道路。汪洋的定段对于天津围棋，或者更确切的说是天津职业围棋的发展的帮助基本上限于宣传效果，但对于比他更年少的学棋的孩子们和他们的家长是一种激励，毕竟天津，他们所在的城市走出了一位职业棋手。

1993年天津走出了汪洋后，时隔两年，1995年的定段赛，或许这是史上最残酷，定段含金量最高的定段赛上，刘星成功定段。刘星在定段道路上的历程和汪洋起码有一点是相似的，那就是定段前的冲刺都不是在天津完成的。汪洋在北京学棋，刘星也在北京学过一段时间，后来到了当时位于郑州的中信少年队。刘星当年的定段绝不简单，首先他入段时的年龄只有10岁半，这放到现在也是个很难打破的记录；其次他的家长为他在学棋上花费的代价一点也不比现在北京各个道场学棋少年陪读的家长小，可以说刘星的父母是之后天津走出来的职业棋手们他们家长的一个榜样和缩影，家长们为了培养和支持自己的孩子学棋，不辞辛苦晚上带着孩子去少年宫下棋，甚至周末挤出时间来带着孩子坐火车到北京拜访名师。入段后刘星所走的围棋道路也和汪洋相似，留在北京，代表中信队参加职业比赛。

天津虽然在1993和1995年接连走出了两位职业棋手，但毕竟不是自己亲手培养出来的，而且汪洋和刘星定段之后留在北京而不是天津，这也是当时天津的围棋环境决定的——天津在当时没有一支职业队，也没有一位职业棋手当教练；学棋的少年棋手们没有向职业段位冲刺的土壤，也没有能够培养职业棋手进一步发展的环境。笔者对天津在九十年代之前的围棋发展情况不甚了解，但天津作为一个直辖市，城市综合实力和各方面的人才培养都处于全国前列，可围棋的整体水平和环境都远远难以匹配这个城市所处的地位。

天津围棋界也在反思，为什么天津围棋的职业和业余围棋水平一直上不去，即使走出了职业棋手最终也流失到别的地方。在当时，围棋还是属于计划经济体制下的运动项目，体工队的模式支配着地方围棋队的发展，广东队就是最典型的例子，职业队伍和定段少年的培养都是体工队负责，但天津在当时不存在这样的模式，这或许也和天津围棋的发展一直较薄弱有关。总之，在95年之前，天津围棋的发展可以说是处于职业围棋一片空白的阶段，直到一位来自河南的职业七段独身一人来到天津拓荒，天津的围棋职业化道路从此飞速发展。

李亚春，职业七段，河南人，来天津之前是国内老牌劲旅河南平顶山队的第一主力，也是平顶山队的教练。李亚春七段95年独自一人来到天津，希望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寻找到围棋希望的种子。当时天津有好几个极具潜力的学棋的孩子，但是他们没有一位职业教练来带，最多只能靠业余教练独自开小灶，效果往往事倍功半。事实上在汪洋之前，天津有一位叫白寅的非常有实力的少年参加定段赛，遗憾地在最后一轮梦断。因此对于这些孩子们来说维持现状，留在天津继续学棋想要冲击职业段位难度只会越来越大。或许，李亚春七段在来天津之前对天津有哪些下得不错的孩子一无所知，但应该是他的职业围棋素养让他敏锐地察觉到这个城市在围棋上拥有的非凡潜力，促使了这位中原汉子来到天津。

在创业初始阶段，李亚春七段经历了一段非常难熬的时期，最开始他是在一所小学里教棋，学校叫益寿里小学，位于天津市红桥区，地段比较偏僻，学校设施也很落后。不过还是吸引了天津市几乎所有下得不错的孩子们前来学棋，毕竟我们迎来了一位职业七段的高手。一开始应该是每周的周末孩子们聚集到这所小小学里下棋，经过一段时间的比赛和选拔，最终选出了好几位水平较高的孩子，当年被选进李亚春教练训练名单的孩子们现在大多都已是职业棋手，其中像牛雨田、李康、张东岳等目前仍然活跃在围甲的赛场上。李亚春教练经过初期的艰难探索，终于选出了一批好苗子。确实那段时期对于李亚春七段非常非常艰难，他那时就住在那个小学附近，甚至有一次晚上去上厕所的时候，不巧负责看门的大爷在临下班时把厕所给锁上了，就这样他在一所小学的公用厕所里被困了整整一晚上。

提起李亚春七段在天津的围棋拓荒，还不得不提到一个人，他就是天津华茂实业有限公司的老总黄育进。黄总是一位大棋迷，和李亚春七段认识后对于天津围棋的发展思想一拍即合，黄总提供队员训练的场地，是在一幢居民楼的单元，李亚春教练带领着六个孩子，分别是牛雨田、张学斌、张东岳、李康、吴锴、高思齐；然后又从河南请来了曾经并肩作战的队友李豫川五段和陈瑞五段，共同组成了天津第一个职业围棋培训队伍，天津学围棋的孩子第一次有了职业棋手来给他们当教练，同时也是天津出现了第一批全天候职业化训练的少年围棋队伍。随后的几个月时间内，又有一两个天津本地的孩子来参加寒假时的训练，棋队还从天津本地请来一位与孩子们熟悉的业余教练作为训练和生活上的管理者辅助三位职业教练，至此，天津第一支职业化的围棋队伍初具雏形，棋队也正式命名为“天津华茂围棋队”。

1996年全国围棋段位赛是华茂围棋队代表天津参加的第一个正式全国职业比赛，也是李亚春教练带领这支首次征战全国比赛的队伍面临的第一个挑战。尤其是在定段组，牛雨田作为当时那批孩子中水平最高的一个，他能否定段这会影响着这支少年队伍甚至整个华茂队的发展。而牛雨田最终则不负教练的期望，取得第十名，成功定段，成为真正意义上天津“土生土长”的职业棋手，随后又在国家少年队选拔赛上凭借优异的成绩入选国少队。第一炮打响后，天津队在当年全国团体赛上也凭借三位教练稳定的发挥和牛雨田定段后实力的补充从而冲上甲级，这些成绩在现在看对于一直职业队微不足道，但当时是给天津队打下了未来职业队伍发展的良好基础。1996年暑假开始，其他省市如辽宁、河南和北京一些非常有实力和潜力的孩子慕名而来，如张立、田舟、张斐斐等，天津本地学棋的孩子更是越来越多的来到华茂队集训，随着前来学棋的孩子不断增加，黄总又把原来单元的楼下作为棋队训练的场所，可以说天津队的正朝着良好的方向发展。1997年定段赛，张学斌取得第11名，成功定段，团体赛中也继续保持在甲级队的行列中；当年的全国少年赛8月份在天津举行，牛雨田获得B组冠军，李康获得C组冠军，这些成绩都极大地提高了天津华茂队的名气，全国各地前来学棋孩子们几乎快踏破了门槛，河南平顶山队的王东亮六段也在暑假时来到天津作为教练，可以说整个棋队是在兴旺发展。不过在令人欣喜的过程中也伴有一些遗憾，李豫川六段那一年回到了河南不再担任天津队的教练，当年最早跟随李亚春教练的六个孩子中的高思齐，在1997年定段赛中最后一盘输掉了定段的机会后突然放弃了下棋转而选择上学的道路。

1997年12月至1998年1月，在李亚春等几位河南籍教练的联系下，天津队整体集训队伍全部前往河南郑州进行为期一个月的封闭训练，期间与当时的河南队和中信少年队进行了高强度比赛于交流。在当时，中信少年队可以说是全国最有特色、也是整体水平最高的一支少年集训队伍，即使刘星、谢赫等已从中脱颖而出，当时中信少年队还是有一大批具有定段实力的少年。天津队在和中信队的大规模团体对抗赛中可以说是溃不成军，但是从训练和比赛的磨砺中一些具有潜力的队员水平得到了快速的提高，在1998年1月的全国晚报杯上，张东岳为天津队取得了个人第四名的历史性成绩；同样1月在郑州举行的全国少年赛中吴锴和李康又包揽了两个组别的冠军。如果说这些成绩还只是队员们成长阶段的个人发挥，那么1998年的定段赛则是天津队整体的爆发。张东岳取得第二名、李康第五名、薛磊并列第六名、加上一直在天津队集训的胡磊取得第三名，在当年的12个定段名额中天津队独取4席，与中信少年队并驾齐驱。凭借这一战，天津队成为了全国最有实力的冲段培训队伍之一。在1999年定段赛中一直具备职业实力的吴锴也成功定段，而最令人振奋的是，在当年的国家少年队选拔赛上天津队大展宏图，突破了以往任何一次选拔赛的整体成绩，牛雨田、张东岳、张学斌、薛磊、李康五人通过了当时被誉为“最为残酷和激烈”的选拔赛，入选国家围棋少年队。至此，天津本土培养的这一代年轻棋手开始走向了中国职业围棋的舞台。

如果说1998年前后天津队在全国比赛中有令人遗憾的地方，那莫过于1998年全国团体赛上没能保持在甲级队的行列，当1999年山雨欲来的“围甲”改革到来之际我们只能从头再来。1999年全国团体赛上，陈瑞五段坐镇第一台，辅以牛雨田、张学斌、张东岳、李康，五人整体平衡且实力不俗，但很可惜未能打进前三名；经过了一年的准备期后，2000年全国团体赛上，牛雨田、张学斌、张东岳、薛磊四人组成天津队的冲甲队伍，最终捧得团体冠军，成功冲上围甲。至此，天津队达到了建队史上的顶峰，围甲联赛的等待着这些年少的棋手展示他们年轻的才华，棋界有很多有名望的棋手相信在来年的围甲中，这支主力阵容的平均年龄只有16岁的年轻队伍能够有所作为。

2001年是一个转折点，中国有一句俗语叫“盛极而衰”，但是当时的天津队正处于整体上升的阶段，远远还未到这些少年将士们所能达到的最高点。2001年围甲联赛，天津队的阵容是“一老带五新”，李亚春七段作为教练出场次数很少，在国少队集训的牛雨田、张学斌、张东岳、李康、薛磊五人担负起了围甲中唯一的一支青年近卫军向老牌围甲队伍发起冲击的任务。在那一年的围甲中，张学斌是整体队伍中胜率最高的，一度曾达到胜率榜前三位的位置，牛雨田作为队长也发挥较为稳定，但其他三位少年棋手整个赛季的胜率都不甚理想甚至只能用惨淡来形容，队伍在赛季前半段向强队交了不少“学费”，虽然中后期有所反弹，但最终还是没能够创造奇迹，提前一轮降级。

回过头来看，2001年的降级也是当时整体实力不足和队伍年轻的客观反映，降级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尤其对于这么年轻的一支队伍，未来还有的是机会，纵观十年围甲，四川队、武汉队也都曾有过降级后重返围甲，并且还继续在围甲中保持良好的成绩的经历。只要队伍的主心骨和核心力量在，天津队迟早还是能重返甲级行列。但是在2001年这关键的一年中，队内发生了一件影响到了整个队伍核心竞争力的事件。因为种种原因，2001年5月陈瑞教练离开天津队独自创办围棋道场，这件事确实让这支队伍大伤元气。从职业比赛的角度讲，陈瑞教练对于从1996年就开始培养的几位弟子非常熟悉和了解，即使他们平时在国少队训练，陈瑞教练还是可以在比赛中起到很多帮助作用；从职业队伍梯队的培养角度讲，其重要性更加不言而喻，在2000年到2001年期间，在天津队集训的冲段少年们整体实力非常强，2000年全国晚报杯中，由吴锴、张立、张斐斐组成的天津今晚报队凭借整体的发挥勇夺冠军；队内的冲段棋手层也是非常有厚度。照当时的趋势发展下去，天津队完全可以成为目前如聂道场这样的职业联赛队伍、职业棋手、冲段少年、业余培训综合一体队伍。陈瑞教练作为主教练统领除在国少队集训外所有天津队少年棋手的训练、比赛和生活，业余时间和队员们处得非常融洽，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好教练。客观来说，当年的围甲降级和陈瑞五段不再担任队伍训练方面的教练这两件事综合到一起，使得整支队伍的人心开始不稳，具体反映在2001年定段赛后，伴随着聂道场的逐渐红火与北京其他道场和围棋培训机构的兴起，一些有实力的冲段少年和刚定上段的少年棋手逐渐流失掉，天津队的梯队方面建设开始出现断档，这也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当年牛雨田那一拨棋手一直没有被整体超越的事实，即使最近一段时间从天津走出来的孙腾宇在国内和双边比赛上的突出表现仍然无法说明更年轻的一代实现了超越，毕竟他的入段和成长的经历主要是伴随着北京各个道场整体上升而实现的个人突破，尽管达到了全国冠军和双边对抗赛的优胜的个人高度，但这终究不是天津一个年龄层本土棋手的集体爆发。

想要让天津队保持在中国围棋的第一线的位置，返回围甲联赛是首要任务。但面对着全国团体赛整体水平提升和各队竞争越来越激烈的发展态势，李亚春教练在那段时间承受的压力旁人可能无法体会到。2002年的团体赛上，天津队集齐最强人马，牛雨田、张学斌、张东岳、李康四人当时都在国家队集训，整体实力毋庸置疑。也许是他们的压力太大了，最终的名次与围甲失之交臂。翌年，大将张学斌转会，由天津自己培养出来的张立递补，再战2003年团体赛。事后来看，这一年团体赛是天津队最后一次冲击围甲联赛的机会，也是李亚春教练在天津队的最后一次演出，从他本人到队员都非常的紧张，在第一轮与平媒队的对冲中集体哑火，以0：4惨败。七轮比赛下来最终仍与围甲无缘。2004年团体赛，天津队的两员核心大将牛雨田和李康被大连美罗队买下，李亚春教练则担任了大连美罗队的教练，这一年在美罗集团的巨资赞助下大连美罗队冲甲成功，李亚春教练终于完成了三年未完成的任务。但耐人寻味的是，在同一块场地上，薛磊和吴锴分别率领的天津队和苏州队（以天津队队员组成）双双降级，2005年团体赛天津队继续在丙级队徘徊，直至“天津队”物是人非，可谓一将功成万骨枯。

诚然，这几年对于天津队是逐渐走向衰亡的过程。但是，痛苦的回忆中总有一些值得这一代棋手共同记忆的片段。在2003年12月于天津本土举行的中日韩三国青少年围棋对抗赛上，作为东道主天津队有幸以城市名义组队与中日韩同年龄层的顶尖新锐们对抗。牛雨田、李康、张学斌、张东岳、薛磊、吴锴、张立和腾程这八位在天津队成长的棋手面对中日韩三国的新锐精英们丝毫没有惧色，虽然在前两场分别以1:7的比分不敌由古力和安祚永领衔的中韩两队，但在最后一场与河野临为主将的日本队的较量中漂亮地以6:2取得大胜，队伍的整体实力让人刮目相看。

弹指一挥间，1996年到2005年这十年是李亚春教练为天津职业围棋发展做出巨大贡献的时期。从星星之火到锋芒毕露，走过了大约四年左右的时间，1999年五位队员同时入选国少队和随后升入围甲标志着天津队达到自身发展的顶峰，2001年围甲降级后天津队经历了痛苦的蛰伏期，这中间经历了教练的离开，队员的转会，加之伴随着北京各个道场迅速发展等大环境的影响，天津队不仅在尖端实力上无法更进一步，在冲段少年的培训方面也逐渐支离破碎。最终，天津队未能熬过寒冬，当年那支“年经的天津队”遗憾地退出了中国职业围棋界的舞台。

这几年间，李亚春教练带领着牛雨田、李康、张立等当年他在天津队的弟子们代表广西队征战围甲赛场；张学斌和张东岳代表其他队伍也仍继续拼搏在围甲和各个职业棋战的赛场上，并且共同创办了野狐研究会，现在担任会长与副会长；薛磊如今是北京大学的研究生；吴锴目前在天津泰达开发区开展围棋培训工作；当年天津围棋这一代棋手的都基本确定了各自的人生轨迹。后来在天津队入段的一批棋手包括贾倩、陈盈、杨冬、王幼侠等大多数还继续从事和围棋相关的职业或是去大学深造，陈瑞教练创办的陈瑞围棋道场已经培养出了好几位职业棋手并且活跃在全国团体赛中。2003年左右来到天津队担任教练的李海五段现在也开设了自己的围棋道场，从事天津的围棋普及和培训工作。

如今，天津的职业围棋发展又回到一个百废待兴的历史时期，等待未来一代的天津棋手为中国围棋的版图创造新的发展格局。2010年4月陈瑞教练正式接过了“天津围棋队”这五个字的大旗，开始了真正意义上的天津围棋复兴之路，同时也意味着天津围棋将翻开新的一页。但无论如何，当年那一拨几乎同龄的天津队“黄金一代”成员仍在为中国围棋的发展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不再年少的他们还能够组成当年的“天津队”。

冬天到了，春天不再遥远，但春天来临之际，却已恍若隔世。

谨以此文怀念与队友们并肩战斗的年少时光

                                                  薛 磊

                                                            2010年2月21日初稿

                                                                      2010年12月7日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