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情：昨天，临汾的空气怎么了？​

先说一下跟当地环保热线的联系情况。

因为我在北京，没法跟当地环保部门直接接触。我遵照政府提供的渠道，打环保热线0357-12369：

第一次是5日夜里1点，对话大家也看到了，我就不重复了。就是问他们三个问题：第一是哪些地方在偷排？第二是你们对此实行了哪些措施？第三是SO2这么高的数值，你们有没有向公众发预警？

第二次是上午10点多，他们打过来的，语气特别好，把情况又问了一遍，说去请示领导，“之后给您回复”。

然后就没影了。

当天晚上，我看到临汾的SO2浓度又飙到910μg/m3 。

对比国家《环境空气质量标准2012》：SO2的二级浓度限值24小时平均是150μg/m3，该标准自2016年1月1日起在全国实施。

依然超标760μg/m3。

是的，第二天继续超标，超标5倍。

第三次就是6日上午，我等不及了，打过去问有没有查清。

对方说：其实我们已经有了很多措施，比如外面的煤渣都用那种罩子罩起来了，还有公交车，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

然后信号很差，后面我完全听不清楚。我说：我问的是前天晚上那么高SO2的来源，而且你说的这些措施也不是针对SO2……

然后就断线了。

下午我又打了一次，把情况和问题又说了一遍，对方说：这几天正在处理这个事情，我们这边也不清楚，也没有什么可以给你详细回复的。

我说：环保部规定12369对举报必须回复啊。

对方说：回应啊，我们查清楚了随后就回应。

我说：随后是后到什么时候？有个时间范围吗？

对方说：7天。

我想说的是，在这4次接触中，我深刻感觉到对方的傲慢——这个傲慢不是语气上的，不是横眉冷对那种，事实上他们语气非常友好亲切，甚至可以说嘘寒问暖。但是他们不提供任何有效信息。

当然，我不是指责具体某一位基层工作人员，我相信环保热线的接线员也只能奉命行事。

所以实际上，我感受到的是整个系统的傲慢——你问的所有问题都像进了黑洞，无影无踪。

我想大家都不陌生，这是中国很多类似部门的共同状态，出了事以后，不作回应，拖着你，拖到关注度散去，不了了之。

今天，临汾市环保局发布了《1月4日查污情况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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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悉，此次检查共出动执法人员725人次，检查工业企业192家，建筑工地4家，其他9家。对发现的7个问题，依法依规予以处理。”

——至于什么企业？排放了什么？怎么处理的？

我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对方守口如瓶的决心。

况且这还只是4号的查污情况。

我只想说，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环境保护法》第54条：

县级以上人民政府环境保护主管部门和其他负有环境保护监督管理职责的部门，应当依法公开环境质量、环境监测、突发环境事件以及环境行政许可、行政处罚、排污费的征收和使用情况等信息。

县级以上地方人民政府环境保护主管部门和其他负有环境保护监督管理职责的部门，应当将企业事业单位和其他生产经营者的环境违法信息记入社会诚信档案，及时向社会公布违法者名单。

坦率地说，一开始我还寄希望于当地环保部门能给个明确答复，毕竟微博上转发了4万多，各大媒体都报道了，这也算是一次“舆论事件”了。

但自从昨天对方说完“7天”以后，我就心领神会地打消了这个念头。

我心想：行，你不公布，那我自己去查。京津冀、长三角、珠三角、四川盆地、西北，各种源解析论文，中科院的、环保口的、气象口的、高校的……虽然这次的结论没有，但对比一下过去的源解析结果，差不多就心里有数了。

搜了一天。

震惊了。

这个城市没有源解析结果！

要知道，早在2014年1月12日，山西省环保厅就向其下各市环保局发布了《关于开展第一阶段大气颗粒物来源解析研究工作的通知》，明确要求包含临汾在内的10个市开展源解析评估工作。

什么意思呢？就是说，必须把污染物的来源查清楚，燃煤、工业、机动车、扬尘、生物质燃烧、餐饮……各自贡献了多少？这都是可以通过源解析技术得出结论的，就像其它地方，大家经常看到的那种。

现在两年过去了，我相信临汾市肯定是奉命做了源解析了，但它没有公布任何结论。

另外还有两个意外发现：

吕梁，一脉相承，只说做了源解析工作，而不公布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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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城，也说做了源解析，还摆出一副有图有数据的架势。但是图挂掉了，毛线也看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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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能说自己还是缺乏想象力，真的，发新闻不发结果？发结果让图挂掉？

这都行？！

我一个人搜不过来，请了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气溶胶研究领域的专家帮忙。

我们俩搜了两天，摇头苦笑：

如果污染物源解析的数据，是一副地图，那这些神秘的城市，已经在地图上消失了。

在 2015-2016年 《120城市污染源监管信息公开指数（PITI）》里，综合“日常超标违规记录、企业环境行为评价、排污费公示、自动监测信息公开、重点排污单位信息公开、环境投诉举报、依申请公开、重点企业数据公开、清洁生产审核公示、环评信息公开”等，对我国120个城市进行打分。

我们可以这么理解，这是一座城市对环保的执行能力，以及信息公开的程度。

得益于首都的超高关注度，北京排名第一，77.1分。

而临汾倒数第三，26.6分。

最后一名大同，只有15.6分。

另外，山西总体排名全国倒数第一。

我也试图联系一些人，有直接认识的，也有辗转介绍的。

他们非常警觉，什么都问不出来。

这些天我最大的感受就是：环保数据，在其它城市里定期公布的环保数据，在这些城市里是机密。

这些天我看了几千条来自临汾当地人的控诉，我现在已经陷入了焦虑。

焦化厂这个词频繁出现。

​（封面照片为网友@余人白 拍摄的焦化厂，他举报后收到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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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认为自己是个受过严格科研训练的人，我能分清相关性和因果性，我不会因个案而否定统计平均，我了解源解析方法，我还懂复杂的化合反应。

真的，比起情绪化的描述，我更相信数据。

——所以，请临汾市政府，公布污染源的源解析结果好吗？

我能看懂。

今天有人给我打电话。

其实我没有资格“指导工作”。

但我认为，发生了这么严重的污染事件，当地政府至少应该：

1. 公布污染的源解析结果，明确公示偷排企业，和政府采取的措施。

2. 承诺今后把SO2超标也纳入到重污染预警的范围中，警示市民防护。

在《中国环境公报2015》中，我国的SO2年均浓度范围为3μg/m3～87μg/m3，平均为25μg/m3（达国家二级标准），达标城市比例，有96.7%。

而临汾，同一片国土上的临汾，在过去30天，SO2平均浓度是814μg/m3。业内人士都清楚，这个数据只能用恐怖来形容。

今天，北京市教委宣布开始试点，中小学和幼儿园安装空气净化器设备。

而同在一片国土上的临汾，市民在SO2的30天平均浓度814μg/m3的环境中毫不知情，没有预警，也没有防护。老人、孩子、孕妇和敏感人群一样，暴露在超高浓度的SO2，和混杂的颗粒物之中。

可能还将继续暴露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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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微博和朋友圈里，一说到雾霾，大家就说“逃离北京”，似乎空气污染是一线大城市的专利？

不是的。

在中国广袤的大地上，在那些悄无声息、不被关注的小城市里，很多人生活在更大更恐怖的污染中。

他们不知道SO2日均浓度标准，没有预警，不被普及防护知识。

他们一辈子生活在那种环境中，呼吸道难受的时候胡乱吃点药、抗几天过去；肺出了问题以后，怨自己倒霉、命不好。

想想在那些地方生活着的人。

他们没什么声音，但他们不应该被忽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