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中医也有半年了。谈谈体会。

我是和几个好友一起，报了百草箱为期三年的中医班。百草箱的创始人叫赖世伦，是南怀瑾的学生——而南老属于高山仰止的神仙级人物，所以我们颇有些与有荣焉的感觉。我是国医十二班的学生，看名字前面应该已有过十一届，这也令人感到安心。总之是挺靠谱的机构。

课程进度不慌不忙。我的意思是，可能慢了点，但这正符合一种中医感：要的就是一种神闲气定的安适感。讲了几个月的阴阳太极五行和合，让我睡过去了八百多次后，才终于开始讲病因病机的辨证——也就是正式开始讲授诊断的方法。

然后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中医一直饱受争议了。

就拿中医的望闻问切来说。望，指观气色；闻，指听声息；问，指询问症状；切，指摸脉象。这个排序，其实是一条鄙视链，正所谓：望而知之谓之神，闻而知之谓之圣，问而知之谓之工，切而知之谓之巧。神医都是看你一眼，里里外外就一目了然，简直连剩多少寿数都看得清清楚楚；而到了要上手把脉，难度已经大幅降低，仿佛人人都能掌握的搬砖技能了。

要掌握这鄙视链底层的把脉，能有多难？我学之前，想着不就是搭个心跳么，无非是跳得快或跳得慢，还能有啥花头？学了才知道，判断脉象，要看至少五个方面：脉位、脉数、脉势、脉形、脉律。这就把脉象分成了两两相对的基础类型，比如浮脉和沉脉、长脉和短脉、巨脉和细脉、迟脉和数脉、虚脉和实脉、滑脉和涩脉、弦脉和软脉、结脉和代脉。在这基础之上，再进行花样组合，比如由浮脉、巨脉、实脉组合而成的洪脉，或者由弦脉和实脉组合而成的紧脉，抑或由浮脉和虚脉组合而成的芤脉……不一而足。最后，还有各式各样属于超纲范围的奇形脉，比如双管脉、神门脉、反关脉、六阴脉、上鱼际脉、聚关脉、长弦脉等等等等，所有这一切，都得在三根指头轻轻一搭之下，即刻分辨得清清楚楚。

中医，实在是太容易出错了。

而出错的后果非常严重。因为中医的判断，往往是完全相反的阴阳两头：不是热证，就是寒证；不是实证，就是虚证；不是表证，就是里证……所以要么全对，要么全错——换句话说，要么药到病除，要么药到命除。

明末有名的三大案之一，红丸案，就是一起有名的中医事故。案主正是明朝在位最短的皇帝，那个在万历的阴影下几乎当了一辈子太子的明光宗。好容易盼星星盼月亮盼来了皇位，大喜之下不得找个会所去好好乐乐？这一乐，就把身子给搞虚了。虚了不要紧，太医们一看，没事，补呗：群策群力，哗哗一通补，结果一二三就补过头了，搞得皇上内火郁结，勃然大怒，把老太医都炒了。新太医们一看，没事，泄呗：于是调转枪头，啪啪一通泄，结果一二三又泄过头了，搞得皇上“一夜之间如厕三四十次”。最后皇上把所有太医们都炒了，找来一个仙方，也就是传说中的红丸，其实还是一个大补丸。第一颗红丸下去，倒可算是对症，皇上好了很多；一高兴又下了一颗，好了这下你们都可以猜到了，一二三这又补过头了。而这次过头得比较厉害，皇上当晚就直接嗝屁了，估计临死的时候都还是一柱擎天的。这画面委实太美，请诸君自行脑补。

小结一下：我认可中医是很深厚的学问，决不是那些贴在电线杆上的老中医所能代表的。只是中医不同于呆板而精确的西医，方寸精微之间，需要经年累月的判断，一旦差之毫厘，就会失之千里。因此真正出神入化的中医，可说是民族的瑰宝也不为过。上中医课，并不会让人（至少是让我）成为神医，但能让我更好地判断和结识真正的神医。这是真正受益终身的。我想这才是面对中医更实在的态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