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出院了。

临行前，护士长口口声声地关照：“到家还是要卧床静养，不要乱动，更不要沾水。”但我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澡。我已经整整五天没有洗澡了，身上飘着一股德国果木熏蹄的淡雅香气。太太淘到一个密封的防水袋，套上去正适合我的右蹄。进了淋浴房，我本打算金鸡独立，这样最能展现我自力更生的气节；可恨太太竟搬来一个凳子，一下融化了我的意志：还是坐着舒服。这还没完，她还搬来第二个凳子，让右腿搁在上面翘高，以免血液下涌。我就以这种销魂的姿势洗了一个痛快的热水澡，舒畅极了。

除了洗澡，第二个重要的生活场景是如厕。我想起在医院的时候，很多病友是双腿都动了手术，他们无论大小只要如厕必须在床上：一看他们的父母开始拉窗帘就知道，这小子要便便了。随后就听到各种电闪雷鸣风雨交加。相比之下，我算是很幸运的，毕竟有一条完好的腿，虽然细了点，但单腿弹射我自己到马桶上是没问题的。附加的一个福利就是，我现在就算是尿尿也是坐着完成，事后可以如一个真正的绅士一般，撕一张纸巾像抹嘴一样轻轻一擦，一丢，一冲，而不像原来那样用粗俗的布朗抖动进行清理，文明的档次一下高了不知几个层级。

太太和女儿本约好了周二要去海南旅游。我表面上诚心祝福，拍胸脯表示独立生活没问题，暗地里赶紧微信我的好兄弟德尔塔：“要不你去海南转一转？”果然行程就顺利取消了。我一下子骗到两个高级护工，还不要钱那种，心里乐开了花。我是闲不住的那种，所以一天估计能使唤太太800多次：“帮我倒杯水~”、“帮我拿个药~”、“帮我量个体温~”……直到某天我起床后，赫然发现我的电脑台上已然堆得满满当当：水壶、药片、体温计、手机充电器、空调遥控器、餐巾纸、枕头、空调被、咖啡、巧克力、游戏手柄、麦克风、逗猫棒。“我统计过了，这是你生活所需的全部物资。”太太一脸严肃，“你再叫我，我就报警。”

哎，马斯洛懂我，我叫她这么多次，这哪里是生理需求，分明是社交需求好嘛！眼见大护工叫不动了，我只好转打小护工的主意。“李怡廷，你要不要和爸爸一起玩个新游戏？”好啊好啊！”小护工智慧未开，闻言飞扑而来。我查了查时下最好的大型网游——要玩就玩个大的，不然起不到沉迷的作用——似乎是《逆水寒》，二话不说给自己和女儿注册了账号。女儿给自己起名“碧月”（怎么没叫碧池），我就给自己起名“碧月她爸”，从此江湖上诞生了一对新的传说。几天的功夫，我们顺利升了几十级了——唯独有一个小小的问题：女儿根本搞不清复杂的技能分别代表什么。解决方法是，我给了她一个橘子，遇到战斗就用橘子滚键盘，居然都打赢了。她兴奋地表示过两天就拉她的小男朋友一起入坑。我得再去买点橘子。

最后，一个绕不开的问题：总有人恍然大悟似的问我，“你的跟腱是移植的？从……从哪里移植的？”感谢那些想象力丰富的朋友，我统一回复一下：“不是牛，不是羊，不是马，不是驴，更不是猪狗鸡兔……是人。”我知道你们紧接着想问，“谁的？”我不知道，我怀疑医生也不知道。所以我最近常常和我的跟腱进行深刻的对话：“你是谁？你从哪儿来？你为什么要离职？你了解我这里的文化和绩效吗？你对你的未来发展有什么规划？”可惜它一直沉默不语，还默默地以发炎而抗争，看来是一根义薄云天的好跟腱。没事兄弟，来日方长，你以后就好好跟我混吧。

明天周一，约好了去医院做第一次复诊。希望一切顺利，最好当场拆了石膏，无罪释放，反正我感觉我已经可以落地飞奔了。感谢大小护工和众亲友的关心照料，期待与大家早日聚首一醉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