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语•公治长》、《论语•先进》节选译文(钱穆:《论语新解》)
(2010-12-31 14:33: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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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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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意:此处我选取钱穆先生的《论语新解》作为译文版本,并把其解说录入其中,供同学参阅,以助理解。同学不必费时费力去读于丹的。切记。
公冶长第五(节选)
(八)子谓子贡曰:“女与回也孰愈?”对曰:“赐也,何敢望回!回也闻一以知十,赐也闻一以知二。”子曰:“弗如也。吾与女弗如也。”
女与回也孰愈:女即汝。愈,胜义。谓汝与回孰胜。
闻一以知十:十者数之全。颜渊闻其一节,能推其全体。
闻一以知二:二者一之对。子贡闻此,能推以至彼。
弗如也:颜渊由一得全,子贡由此及彼,颜渊盖能直入事理之内,浑然见其大通。子贡则从事理之对立上比较,所知仍在外,故孔子亦谓其弗如也。
吾与女弗如也:此与字有两解。一谓我与汝均不如。一谓我赞许汝能自谓弗如。此当从前解。孔子既深喜颜渊之贤,又喜子贡能自知弗如,故曰:“我与汝俱不如”,盖亦以慰子贡。或曰:孔子无常师,好古敏求,集其大成,可谓艰矣。颜渊得之孔子,不俟旁求。又其天姿高,过此以往,殆不可测。孔子自言不如,乃要其将来。此弥见圣人之谦意。
此章不但见孔门之多贤,亦见孔子之胸襟,与其当时心情之欢悦。两千五百年前一大教育家之气象,与夫其师弟子间一片融和快乐之精神,尽在目前矣。
又按:世视子贡贤于仲尼,而子贡自谓不如颜渊。孔子亦自谓不如颜渊。然在颜子自视,或将谓不如子贡。以能问于不能,以多问于寡,有若无,实若虚,此圣贤之德,所以日进而不已。学者其深体之。
白话试译
先生对子贡说:“你和颜回哪一个强些?”子贡对道:“赐呀!哪敢望回呢?回呀!听得一件,知道十件。赐呀!听了一件,只知两件。”先生说:“你诚然不如他,连我也一样不如他。”
(九)宰予昼寝。子曰:“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于予与何诛!”子曰:“始吾于人也,听其言而信其行。今吾于人也,听其言而观其行。于予与改是。”
宰予:宰我名。《论语》记诸弟子,倒不直书名,此处当作宰我始合。或曰:宰我得罪于孔子,故书名以贬之,然如此则是记者之辞,未必孔子当时有此意。按:本章似尚有可疑,说在下。
昼寝:此二字有数说。一谓当昼而眠,孔子责其志气昏惰。一谓寝者寝室,入夜始居,宰我昼居寝,故责之。一谓昼(书)当作画(置),宰我画其寝室,加以藻绘。一谓画是划义,寝是息义。宰我自划时间精力,贪图休息。今按:依第二解,当作昼居寝,不得云昼寝。依第四解,增字太多。第三解只责其不画便是,何来有“于予与何诛”之语。仍当从第一解。日昼,非晏起。日寝,亦非假寐。《韩诗外传》卫灵公昼寝而定,志气益衰。宋玉《高堂赋》楚王昼寝于高堂之台。知昼寝在古人不作佳事看。
朽木不可雕:朽木,腐烂之木,不能再加以雕刻。
粪土之墙不可圬:粪土,犹秽土也。圬,饰墙之泥刀。秽土之墙不可复饰。
于予与何诛:诛,责也。谓对宰我不必再责,犹言宰我不可再教诲。
子曰:或说此子曰二字当误复。或说此下语更端,故又以子曰起之。
于予与改是:是字,指上文听其言而信其行,孔子谓因于宰我而改变此态度。
按:宰我预于孔门之四科,与子贡齐称,亦孔门高第弟子。此章孔子责之已甚,甚为可疑。或因宰我负大志,居常好大言,而志大行疏,孔子故作严辞以戒。他日,宰我仕于齐,助齐君,排田氏,终为田氏所杀。然此非宰我之过。窃疑《齐论》除多问王知道两篇外,其二十篇中章句,亦颇多于《鲁论》,自张禹始合而一之。或此章仅见于《齐论》,或《齐论》此章语句不同于《鲁论》,而张禹依而采之,而宰我在田齐诸儒口碑中,则正如魏之何晏,唐之王叔文,则此章云云,或非当时实录。姑识所疑,然亦无可参定矣。
白话试译
宰我白日睡眠,先生说:“烂木不能再雕刻,肮脏的土墙不能再粉饰,我对宰予,还能有何责备吁!”先生又说:“以前我对人,听了他说话,便信他的行为了。现在我对人,听了他说话,再得看他的行为。这一态度,我是因对宰予而改变的。”
(一0)子曰:“吾未见刚者。”或对曰:“申枨。”子曰:“枨也欲,焉得刚?”
刚者:刚,刚断刚烈义。人之德性,以刚为难能而可贵,故孔子叹其未见。
申枨:亦孔子弟子。
枨也欲,焉得刚:人多嗜欲,则屈意徇物,不得果烈。
此章见孔子极重刚德。刚德之人,能伸乎事物之上,而无所屈挠。富贵贫贱,威武患难,乃及利害毁誉之变,皆不足以摄其气,动其心。凡儒家所重之道义,皆赖有刚德以达成之。若其人而多欲,则世情系恋,心存求乞,刚大之气馁矣。但此章仅言多欲不得为刚,非谓无欲即是刚。如道家庄老皆主无欲而尚柔道,亦非刚德。
白话试译
先生说:“我没见过刚的人。”有人说:“申枨不是吗?“先生说:“枨呀。他多欲,哪得刚?”
(一一)子贡曰:“我不欲人之加诸我也,吾亦欲无加诸人。”子曰:“赐也!非尔所及也。”
加诸我:加,陵义。谓以非义加人。
非尔所及:及,犹能义。此句有两解:一谓不加非义于人,此固能及。不欲人加非义于我,则不能及。重在承上一句。一谓施诸己而不愿,亦勿施于人,此恕之事,子贡当能之。我不欲人之加诸我,吾亦欲无加诸人,此仁之事,孔子谓非子贡所及。所以辨于仁恕者,勿是禁止之辞,无则自然不待用力。重在承下一句。然孔子又曰:“仁远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子贡欲无以非礼不义加人,即此一念亦是仁,所谓其心日月至焉,岂可谓非尔所及乎?今从第一解。盖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语气偏重在下一句。今日我不敢人之加诸我,吾亦欲无加诸人,语气上下平等,划为两事。孔门之教,重在尽其在我,故曰此非尔所及。
今按:孔子教人,主反求诸己,主尽其在我,本章所以教子贡者,学者能细阐之,则心日广,德日进矣。
白话试译
子贡说:“我不要别人把这些加在我身上,吾亦不要把这些来加在别人身上。”先生说:“赐呀!这非你(能力)所及呀!”
(一四)子贡问曰:“孔文子,何以谓之文也?”子曰:“敏而好学,不耻下问,是以谓之文也。”
孔文子:卫大夫,名圉。文,其谥。《佐传》载其人私德有秽,子贡疑其何以得谥为文,故问。
敏而好学:敏,疾速义。孔子好古敏以求之是也。
不耻下问:以能问于不能,以多问于寡,皆称下问,不专指位与年之高下。敏而好学,不耻下问,则其进于善也不难矣。
是以谓之文:孔子谓如此便可谥为文,见孔子不没人善,与人为善,而略所不逮,此亦道大德宏之一端。
白话试译
子贡问道“孔文子何以得谥为文呀?”先生说:“他做事勤敏,又好学,不以问及下于他的人为耻,这就得谥为文了。”
(二0)子曰:“宁武子,邦有道则知,邦无道则愚。其知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
宁武子:卫大夫宁俞。武,其谥。
邦有道则知,邦无道则愚:有道无道,指治乱安危言。或说:宁子仕于卫成公,成公在位三十余年,其先国尚安定,宁武子辅政有建自,是其智。后卫受晋迫,宁武子不避艰险,立朝不去,人见为愚。然当危乱,能强立不回,是不可及。或说:此乃宁武子之忠,谓之愚者,乃其韬晦沉冥,不自曝其贤知,存身以求济大事。此必别有事迹,惟《左传》不多载。今按:以忠为愚,乃愤时之言。沉晦仅求免身,乃老庄之道。孔子之称宁武子,当以后说为是。
今按:上章论季文子,时人皆称其智。本章论宁武子,时人或谓之愚。而孔子对此两人,特另加品骘,其意大可玩昧。
又按:本篇皆论古今人物贤否得失,此两章及前论臧文仲、令尹子文、陈文子,后论伯夷、叔齐及微生高。时人谓其如此,孔子定其不然。微显阐幽,是非分明。此乃大学问所在,学者当游心玩索。
白话试译
先生说:“宁武子在国家安定时,显得是一智者。到国家危乱时,像是一愚人。其表现智慧时尚可及,其表现愚昧时,便不可及了。”
先进第十一(节选)
(一一)季路问事鬼神。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 “敢问死。”曰:“未知生,焉知死。”
问事鬼神:问祭祀奉事鬼神之道。
未能事人,焉能事鬼:人鬼一理,不能奉事人,何能奉事鬼。问死:问死后事。
未知生,焉知死:死生一体,不知生,即不知死。
孔子曾告子路,“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生人之事,人所易知,死后鬼神之事则难知。然孔子又曰:“举一隅不以三隅反,则不复也。”盖人所不知,尚可就其所知推以知之,故子贡闻一以知二,颜子闻一以知十。死生本属一体,蚩蚩而生,则必昧昧而死。生而茫然,则必死而惘然。生能俯仰无愧,死则浩然天壤。今日浩然天壤之鬼神,皆即往日俯仰无愧之生人。苟能知生人之理,推以及于死后之鬼神,则由于死生人鬼之一体,而可推见天人之一体矣。孔子之教,能近取譬。或谓鬼神及死后事难明,语之无益。又或谓孔子只论人生,不问鬼神事。似孔子有意不告子路之问,其实乃所以深告之,学固不可以跋等而求。
白话试译
子路问:“如何奉事鬼神?”先生说:“不能奉事人,哪能奉事鬼呀?”子路又问:“人死后如何?”先生说:“还没知得生,哪知得死呀?"
(一五)子贡间:“师与商也孰贤?”子曰:“师也过,商也不及。”曰:“然则师愈与?”子曰:“过犹不及。”
师与商:师,子张。商,子夏。
师也过,商也不及:譬之于射,过与不及,皆未至于鹄的。子张才高意广,所失常在于过之。子夏笃信谨守,所失常在于不及。此皆材质有偏,而学问之功有所未至。
师愈与:愈,胜义。子贡疑过者胜于不及,故疑师应贤乎商。
过犹不及:射皆未及鹄,即是皆有差失,更无所谓孰胜。
今按:本章不当以《中庸》“贤者过之不肖者不及”为释。子张既非贤于子夏,子贡亦非视子夏为不肖,且亦不能谓贤犹不肖。《论语》、《中庸》多有不当合说者,据此章可见。
又按:《礼记》载子张、子夏各除丧见孔子,子张哀痛已竭,弹琴成声,曰:“不敢不及。”子夏哀痛未忘,弹琴不成声,曰:“不敢过。”与本章所言若相似而又相背。本章言子张之失常在过之,而《戴记》言其不敢不及。本章言子夏之失常在不及,而《戴记》言其不敢过。若以丧尚哀戚言,则是子夏过之而子张不及矣。故知《戴记》与《论语》亦有不当牵连合说者。读书贵能会通,然亦贵能分别言之,如此等处皆是。
又按:《论语》记子张子夏各章,可与本章合参。
白话试译
子贡问道:“师与商孰贤呀?”先生说:“师呀!常是过了,商呀!又常是不及了。”子贡说:“那么该是师胜了些?”先生说:“过和不及,还是相等。”
(二一)子路问:“闻斯行诸?”子曰:“有父兄在,如之何其闻斯行之?”冉有问:“闻斯行诸?”子曰:“闻斯行之。”公西华曰:“由也问:‘闻斯行诸’,子曰:‘有父兄在。’求也问:‘闻斯行诸’,子曰:‘闻斯行之。’赤也惑,敢问。”子曰:“求也退,故进之。由也兼人,故退之。”
闻斯行诸:闻斯行,谓闻义即当勇为。或说:此专指赈穷救乏之事。今不从。诸,之乎二字之合,疑问辞。
有父兄在:《曲礼》:“父母在,不许友以死,不有私财。”言父母生时,为子者自身之生命及钱财皆不得自专,其他自当商之父兄。
求也退:冉有姿性懦弱,见义不前,故孔子教其应尔。
由也兼人:子路性勇敢前,常若一人可兼两人之所为,故孔子戒其不得尔。今按:公西华少子路二十三岁,为此问时,应在既冠之后,子路年已四十四五。子路有负米之叹,其父母当早卒,或尚有兄长在。
白话试译
子路问:“是否听到了就该做呢?”先生说:“还有父兄在上,怎可听到便做呀?”冉有问:“是否听到了就该做呢?”先生说:“自然听到便该做呀。”公西华说:“由问:‘听了便该做吗?’先生说:‘有父兄在上。’求问:‘听了便该做吗?’先生说:‘听到便该做。’赤对此有疑惑,敢再问个明白。”先生说:“求呀!他老是退缩,所以我要拉他向前。由呀!他一人要兼两人事,所以我要抑他退后。”
(二五)子路、曾晳、冉有、公西华侍坐。子曰:“以吾一日长乎尔,毋吾以也。居则曰:‘不吾知也。’如或知尔,则何以哉?”子路率尔而对曰:“千乘之国,摄乎大国之间,加之以师旅,因之以饥馑,由也为之,比及三年,可使有勇,且知方也。”夫子哂之。“求尔何如?”对曰:“方六七十,如五六十,求也为之,比及三年,可使足民。如其礼乐,以俊君子。”“赤尔何如?”对曰:“非曰能之,愿学焉。宗庙之事,如会同,端章甫,愿为小相焉。”“点尔何如?”鼓瑟希,铿尔,舍瑟而作,对曰:“异乎三子者之撰。”子曰:“何伤乎!亦各言其志也。”曰:“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夫子喟然叹曰:“吾与点也!”三子者出,曾晳后。曾誓曰:“夫三子者之言何如?”子曰:“亦各言其志也已矣。”曰:“夫子何哂由也?”曰:“为国以礼,其言不让,是故哂之。”“唯求则非邦也与?" “安见方六七十,如五六十,而非邦也者?" “唯赤则非邦也与?" “宗庙会同,非诸侯而何?赤也为之小,孰能为之大?"
曾晳:名点,曾参父。
以吾一日长乎尔,毋吾以也:尔即汝。孔子言,我虽年长于尔辈,然勿以我长而难言。
则何以哉:以,用义。言如有知尔者,则何用以自见。
率尔而对:率,轻率义。或说率字当作卒,急碎义。
摄乎大国之间:摄,迫蹙义,犹言夹在大国之间。
且知方也:方,义方。即犹言义。
夫子哂之:哂,微笑。孔子既喜子路之才与志,而犹欲引而进之,故微笑以见意。
求尔何如:孔子呼其名而问。下赤尔点尔同。
如五六十:如,犹与义。言方六七十里与方五六十里之小国。
宗庙之事,如会同:宗庙之事,指祭祀。诸侯时见曰会,众见曰同。
端章甫:端,玄端,衣名。章甫,冠名。当时之礼服。愿为小相:相,相礼者。
鼓瑟希,铿尔:希,瑟声希落。盖是间歇鼓之,故孔子与二子语,瑟声不为喧扰,而三子之语亦一一人耳,圣容微哂,亦明见无遗。铿,以手推瑟而起,其音铿然。
异乎三子者之撰:撰,当作僎,读为诠,犹言善。曾点谓所言不能如三人之善。孔子曰:“何伤”,犹云无害。或曰撰即撰述,陈说义。
莫春者:莫字亦作暮。暮春,三月近末,时气方暖。
春服既成:春服,单夹衣。
浴乎沂:夏历三月,在北方未可入水而浴。或说近沂有温泉。或说浴,盥濯义,就水边洗头面两手。或说:浴乃沿字之误,谓沿乎沂水而闲游。今仍从浴字第二解。
风乎舞雩:舞雩,祭天祷雨之处,其处有坛有树。风者,迎风当凉也。一说:风当读放,盖谓沿乎沂水而放乎舞雩,乘兴所至。今从上解。
吾与点也:与,赞同义。言吾赞同点之所言。盖三人皆以仕进为心,而道消世乱,所志未必能遂。曾晳乃孔门之狂士,无意用世,孔子骤闻其言,有契于其平日饮水曲肱之乐,重有感于浮海居夷之思,故不觉慨然兴叹也。然孔子固抱行道救世之志者,岂以忘世自乐,真欲与许巢伍哉?然则孔子之叹,所感深矣,诚学者所当细玩。
曾晳后:曾晳自知所答非正,而孔子赞与之,故独留续有所问。
夫子何哂由也:孔子闻子路言而笑,故曾晳特以为问。孔子答,非笑子路之志,乃笑子路之直言不让耳。
唯求则非邦也与:此句有两解。一说:乃曾晳再问,孔子再答。盖曾晳虽已知孔子深许子路确有治国之才,而未知对冉求、公西华两人亦许之否,故再问也。一说:乃孔子自为问答,孔子续申其笑子路者,非笑其所志,否则冉求、公西华同是有志邦国,何独不笑。今从前说。
赤也为之小,孰能为之大:此美子华之谦,而所以笑子路之意益见,圣语之妙有如此。今观孔子之深许三人,益知孔子之叹,所感深矣。
本章吾与点也之叹,甚为宋明儒所乐道,甚有谓曾点便是尧舜气象者。此实深染禅味。朱注《论语》亦采其说,然此后《语类》所载,为说已不同。后世传闻有朱子晚年深悔未能改注此节留为后学病根之说,读朱注者不可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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