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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雕侠侣》中，有个特别让我动容的细节。

郭靖带着杨过去蒙古军中赴宴，被金轮法王率众多高手围困，二人均受重伤，眼见无幸，突然蒙古军马纷纷散开，只见一个年老跛子一手撑着铁拐，一手舞动铁锤，杀进阵来营救。

这跛子名叫冯默风，黄药师曾经的六大弟子之一。当年梅超风与陈玄风反叛，黄药师迁怒于其他弟子，把他们都打折了腿逐离桃花岛，但六个弟子依然对师父忠心耿耿，个个至死不渝，一生最大的梦想都是重归师门。冯默风是六个弟子中年龄最小、武功最弱的一位，并未在《射雕英雄传》中露面，直到《神雕侠侣》里才出现，一出场就是帮助小师妹程英打败了死敌李莫愁，然后作为铁匠投入蒙古军中，伺机刺杀蒙古将领。

“……冯默风在军中眼见蒙古军残忍暴虐、驱民攻打襄阳，又眼见郭靖奋力死战，击退敌军，他与郭靖素不相识，更不知他是师门快婿，但知此人一死，只怕襄阳难保，是以立定了主意，宁教自己身受千刀之苦，亦要救郭靖出险。法王出掌快捷无伦，拍拍拍几下，登时打得冯默风筋折骨断，内脏重伤，然他双手始终不放，十指深深陷入法王胸口肌肉……”

冯默风死了，郭靖与杨过终于得以平安逃离，冯默风至死不知道，他救下的就是恩师爱婿。令我感动的，就是这个“不知道”，每次读到这里，掩卷遥想那战场上相见不相识的两个至亲之人，都忍不住眼中的热泪。大千世界，芸芸众生，多数情况下你并不知道自己所作所为的因果，只凭着这满腔赤诚，义无反顾地去做，冥冥之中，却不知道它阴差阳错地救了你的亲近之人，圆了你的毕生之梦，这个不知道，比有目的有追求地去施恩更令人动容。

我写《雪拥蓝关》的时候，努力把曾经打动过我的一些架构融入在自己的小说里，所以其中亦有这样的一个不知道：殷绣帘一生凄苦，只有天青曾对她付出一点同情，这点温暖一直令她铭记心中。后来遇人不淑，痴情枉负，殷绣帘一心求死，临死前杀了几个恶人垫背，却不知道无意中救了天青一家三口的性命。天青也并不知道殷绣帘的来龙去脉，他也是只凭着当年的一面之缘，铭记这陌生女人的恩德，甘冒大险保全她的尸首，寒冬深夜里背去义地安葬。这样的救护，当然不如竹青对樱草那样壮烈，但是冥冥之中的周周转转、彼此担当，比起相知相付，另有一番荡气回肠。

文学作品中更常见的牺牲，大约还是竹青对樱草那样吧：我爱你，但与你无关，不求你知，不求你懂，更不求你回报，这一生是你的福将，默默守护直到时光尽头。这种感情的极致大约要数《哈利波特》里的斯内普：他根本已经没有自己了，整个生命完全是为莉莉活着，为她忍受一切黑暗和屈辱，为她耗尽一切心血神思，甚至为了她，守护自己最厌恶的他和她的儿子，直到为他而死的最后一刻，唯一的愿望是能看到莉莉的绿眼睛。

这里头也有个点让我令我特别动容，与其它小说中的情圣不一样：斯内普完全不觉得自己有多伟大，他毫不掩饰自己对哈利波特的厌恶，一点也没拿出个大情圣的款儿来，独往独来地只做那个所有人都讨厌的人。若不是哈利波特在霍格沃茨的最后一战中当着所有人的面高声说出真相，斯内普将永远都是那个罪恶的食死徒，伏地魔的走狗，凤凰社的内奸，没人知道他这一生无数惨痛隐忍的付出。

我想他也不在乎别人知道不知道。他应该是宁愿所有人都始终不知道。

这也是另一样的“不知道”呢。或许世间最能打动人心的，总是这样深沉内敛的情感，默默融入在骨髓里，我自行我是，自做我自己，不需要知道，更不需要别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