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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喜欢的那个人,哪怕全世界都不喜欢他,也舍不得放手。初出茅庐的摄影师谢芷默孤身进入藏区拍照,危急关头被聂子臣解救并互生情愫,相爱的两个人却因生活轨迹的不同最终被迫分手。多年后两人重逢,舆论和阴谋也再次登场,昔日的恋人最终跨越层层阻碍,重新在一起。
“据说前半生说的谎,后半生会变成白发。”
所以,千万别说从来不想我。
遥遥相望矣(四)
岁惟/著
入夜,聂子臣躺上床,习惯性地打开手机,带着一枚银戒的手指摆弄着那个完璧归赵的蓝色礼物盒。
屏幕上是一个未关注人的微博,一刷新,果然更新了一条。配图是一幅摄影,山峰从中间开出一条窄缝,女孩站在谷底,向上望,巨大的阴暗笼罩整个画面,蓝天仅存一线。
那是石灰岩地区时常会出现的地貌,被称作“一线天”。
博主语焉不详地问:“在命悬一线时遇见的人,值不值得给一线生机呢?”
底下评论胡乱猜测,也有人深有感触地回答。聂子臣翻了十几页评论,把每一个肯定的答复都按了个赞。偶尔翻到一些无论她发什么微博都例行谩骂的人,指责她剽窃,她却从来都不澄清。他的眉头蹙得几乎拧在一块儿。
这样忽喜忽忧了许久,他退出来,重新看了眼她的主页,垂眸一笑。
粉丝数是1019172。
他从来都不是一百万分之一。
怎么忍心,只做你的一百万分之一。
谢芷默刷着刷着最新一条微博下的评论,心想:顺其自然吧,倘若彼此命里真的有一线生机,谁也扼杀不了。
现实世界里有更多琐碎事情需要她操心,譬如《COSTUME》的新项目,譬如妈妈的病,再譬如……她的科目二小路考。
科目二不像科目一,连猜带蒙也能过。她胆子小,至今踩油门之前还需要深呼吸,让她行云流水地完成一系列动作简直天方夜谭。于是这两天她加班加点,借了明笙的车在她家小区挪来挪去,保安小哥大概觉得小区里进了个神经病。
谢芷默好不容易小有所成,结果去驾校在教练的威压下,又开始频频出错,被劈头盖脸一顿骂。她自嘲叹气,连学个车都这么艰难。
谢芷默从练车场地出来,比预计时间多花了半小时。快要赶不上去给谢母送饭了,她一边看着腕表一边小跑起来。
偏偏有人挡住了她的去路:“赶时间?”
谢芷默一抬头,居然是聂子臣。她扭头看了眼停车位里他的座驾,了然他是专程在这里等她,淡淡嗯了声。
聂子臣很自然地对她说:“上车吧。”
谢芷默蹙眉:“你来干什么?”
他坦然得很:“我知道你要去医院看你妈。你宁愿出去等地铁,也不肯走捷径么?”
谢芷默没理会,继续往前走。
他低笑:“我总会等着的,不差这一次。”
她蓦地顿住。
谢芷默坐上副驾驶,酝酿着跟他说清楚的话。旁边的人按亮手机看了一眼时间,立刻启程。
谢芷默的注意力却完全被引过去了,不由自主地拿起他搁在仪表台上的手机,按亮屏幕。锁定界面的壁纸是一张他自己的照片,常人看上去平凡无奇,也许只当他自恋,可是她是知道的——那是她错手发上微博的那一张。
她有种做贼被抓当场的感觉:“你看到了?”
“看到什么?”聂子臣的车速很快,仿佛专心关注路况,“看到你曾经趁我不注意,偷拍我?”
谢芷默的关注点全在她的乌龙事件上,完全没有想到,这张照片在诞生的时候,确实是偷拍的。那时他们还刚刚相识,她举着相机假装拍风景,其实却悄然让他入镜。
当面被拆穿,谢芷默的面子有点搁不住:“也不算偷拍吧,我光明正大举着相机在你面前,你要是没有察觉,也不怪我。”
聂子臣牵起半边嘴角一笑,单手拿过她手里的手机,几下点出相册里的一张照片给她看。
和她那张精心构图、像素清晰的照片完全不同,这张照片很明显是偷拍——女孩的长发散乱在空中,在和当地藏民交谈,只露出一个模糊的侧脸,但依稀能看出属于年轻女孩子的神采奕奕。
谢芷默脸色难看。所有年纪的女孩子见到自己的丑照都会不高兴,更不用说这张来历不明的照片三年来还一直躺在聂子臣的手机里。
聂子臣在后视镜里欣赏了会她敢怒不敢言的脸,故作轻松:“你看,也不只有你会偷拍,有什么好害羞的?”
谢芷默:“这是什么时候拍的?”
“藏区跟你快分开的时候。”他的声音很愉悦,仿佛在和一个多年来的好友对话一样自然,“当时你对我来说,也就是个路上遇到的姑娘,一起玩了几天,旅行结束桥归桥路归路,也许以后一辈子都不会再相见了。怎么,不准我舍不得?”
被他这么一说,谢芷默反而无话可说了。
是啊,当时两个人结伴同游,在最后分别前都没有交换联络方式。如果不是最后她临时跳下车,他们这辈子,也许就只是应了徐志摩的那首《偶然》。
——你记得也好,最好你忘掉。
当初的她要是能够明悟,就不会纠缠到如今,或许彼此都还是记忆里最好的样子吧。
“怎么了?”
谢芷默淡淡地笑:“没什么。我只是没想到,我们两个还能一起话当年。”
这回是聂子臣沉默了,后视镜里的眼神沉黯。
没过多久,医院也到了,谢芷默还是没有酝酿出该说的话。
聂子臣从车里拎出一篮水果一捧鲜花,陪着谢芷默上楼,进病房时谢母是醒着的,显然对女儿旁边出现的人颇感诧异:“悠悠爸爸?”
两人对事实真相都心知肚明,奈何不好在谢母面前拆穿。
聂子臣脸色也有几分尴尬:“您叫我子臣就行了。”
寒暄几句之后,聂子臣去帮谢母领饭,谢芷默百无聊赖地摆弄那束百合花。病房里只剩下母女两个,谢母牵过女儿的手,狐疑地说:“悠悠爸爸为什么来?”
虽然知晓真相,听到这个称呼依旧刺耳。谢芷默打马虎眼:“人家亲眼见您晕倒,心肠热,就来探望您呗。”
“那为什么跟你一起来?”谢母是个不好糊弄的,显然已经有点生气,“你不要以为妈妈老了,什么都不知道!人家是有家室的人,你啊,不要干傻事。”
看谢母这严峻的神情,敢情是拿她当破坏人家家庭的三儿了。
谢芷默哭笑不得:“放心吧妈,我们两个关系单纯着呢,您想哪里去了……”
“我看你们苗头就是不对劲……”
“妈!”
幸好聂子臣及时出现,暂时终结了这啼笑皆非的对话。
但聂子臣水果也送了病人也看了,就是杵在病房里不走。谢母一顿午饭吃得千滋百味,一会儿看看谢芷默,一会儿看看他,气氛说不出的诡异。
谢芷默坐不住了,从聂子臣送来的果篮里挑了一个苹果就开始切,有一句没一句地陪她聊天:“医院供应的午饭多难吃啊,以后还是我让夏阿姨在家里做了带过来,保证了营养才好得快。”
谢母坚持不松口:“哪那么麻烦,反正要吃清淡的还要吃流质,医院的也挺好。”
谢芷默拿她没办法,哪知聂子臣突然开口:“我公司离这里挺近的,芷默工作忙的话,以后我帮忙送过来也挺方便。”
谢芷默一刀没控好,指尖瞬间划了个口子。
聂子臣连忙夺过她手里的刀,蹙眉盯着她指尖渗出的血珠子:“要不要紧?”
谢母的脸色青一阵红一阵,就差往外赶人了。
谢芷默顾不上解释,抽了张纸巾压住就往病房外跑,聂子臣见状也跟了出去。一出去迎接他的就是谢芷默劈头盖脸的质问:“你这是做什么!你知不知道你在我妈面前是个有妇之夫?你这么故意献殷勤,我妈还以为我插足人家家庭,想给人家当后妈了!”
聂子臣反而笑了:“这不简单,我这就进去跟你妈解释清楚,追她女儿的不是什么有妇之夫,也不舍得让她宝贝女儿当后妈。亲妈的位置还空着呢,你想不想要?”
谢芷默哑口无言,一攥拳头,指尖瞬间痛得钻心刺骨。
聂子臣笑着揭开她的纸巾,含进嘴里轻轻吮了两下:“怎么能拿纸巾压,水果刀不干净,要不要去打个破伤风针?”
“哪有那么严重!”谢芷默指尖酥酥痒痒的,有气也发不出来,连忙把手抽回来,“……你也太得寸进尺了,我什么时候让你过来了?”
“我要的东西远着呢,不得寸进尺、得尺进丈,怎么够得到?”
他一本正经地涎皮赖脸,神情冷淡目光却暧昧,让人无处辩驳。
谢芷默懒得跟他斗嘴:“总之别再在我妈面前晃悠。”
她的威胁总是很疲软,连一句狠话都不会扔。这样的她,总是让人忍不住逗弄一下。
“好啊,要你就够了。”他俯身迅速地在她额头亲了一下,得逞了才听她的话走人,双手插兜里向后倒退,浅浅的笑意被拉得悠长。
她有一瞬的失神。
等到他的身影都已经消失不见了,谢芷默才想起来自己的初衷。手指嘶啦啦地疼,又渗出了血,她想也没想就舔掉了血珠,液体腥甜,还带着淡淡铁锈味和另一个人的气息。舔完才愣住了,苦涩地笑——谢芷默,你只不过尝到一点点甜头,就忘了当初是怎么头破血流的了吗?
神经粗如明笙都看出来了她的魂不守舍。
第二天早晨起来,她往餐桌上放了两杯牛奶,煞有介事地瞟了眼谢芷默:“坐。”
这谈判一样的架势把谢芷默逗笑了,乖乖坐她对面:“这是干嘛呀,女神大人?”
明笙优雅地落座,拿餐巾擦了擦唇角:“你知道你妈妈昨天给我打电话,跟我说了什么么吗?”
谢芷默的笑容一垮,心下已猜到了七八分。
“能耐啊谢芷默,听说你傍上大款了呀?”明笙凉凉地笑,“怎么样,下一步是不是母凭子贵,借机上位呀?”
她明知真相还把话说得这么难听,弦外之音不言而喻。谢芷默摆了摆手,难免有些生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干嘛还说这种话……”
她态度不好,明笙也窝着火气,一触即燃:“谢芷默你傻呀!那个什么聂子臣,不就是你的初恋吗,至于这么念念不忘吗?年纪轻的时候巴着他当个宝也就算了,小姑娘嘛,玩得起。你现在几岁了!他当初跟你谈恋爱的时候什么都没有,还不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现在人家发迹了,你指望他对你一心一意?”
谢芷默捧着杯牛奶一声不吭。明笙发泄够了,压下火气劝她:“醒醒吧,谢芷默。你想想,他这样的人,哪怕现在还没娶妻生子,身边的女人会少么?你就不怕他每次接你电话的时候,都刚从哪个女人身上抬头么?”
明笙生气起来说话没有边际,越说越污秽不堪。谢芷默终于听不下去,说了声“他不是这样的人”,结果引来明笙指着鼻子一通骂:“他是什么样的人你真知道?当初他为了什么甩的你,我不清楚,你自己心里难道不清楚吗!”
谢芷默霍地站起来,金属椅子在地上一拖,发出刺耳的声响:“行了。我们两个都未婚都单身,连正常来往都不行么?我又没说我想跟他怎样。”
“正常来往?”一向以好脾气著称的闺蜜居然为了个男人跟她扯嗓子,明笙气得肩膀都在发抖,挥手指着大门,“好啊,你跟他正常来往去,不用住我这种势利小人的房子了!”
谢芷默怔了一下,破天荒没有服软,一言不发地拿包走了。
明笙前段时间看她心情低落,留她在自己家一直住着。谢芷默现在出了门,不至于无家可归,可却油然而生一股无家可归的无力感。
可是二十一岁时的记忆实在太好了,在海拔数千米的地方度过的那半个月,是她一生最惊险又美好的记忆。是她第一次为了自己的梦想勇敢地只身上路,遇见了最美的风景,和最闪耀的人。为了那些美好得发光的过去,即便不能原谅那个人,却也忍受不了旁人置喙。
谢芷默拎着包,在冬天的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天气很冷,走着走着四肢僵冷,不知不觉过了几个小时。教练愤怒的电话打过来,问她为什么到了时间不出现。谢芷默吞吞吐吐地解释、道歉,在全世界的怒气里手忙脚乱。
挂了电话再想起明笙,心里头又盈满了愧疚——毕竟如果不是真的拿她当好朋友,也不会对她这么生气。道理她都懂,可她暂时拉不下这个脸说和好的话,想了想又收起了手机。
她打车去医院看谢母,病房里却多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林隽。
谢母对他态度很好,两个人相谈甚欢,连谢芷默都只能尴尬地站在墙角。没多久林隽恰好要走,谢母看见她来,笑盈盈让她去送送人家。
谢芷默点头,双手插在大衣口袋,低头沉默地走在他左侧。
医院的电梯很拥挤,林隽贴心地替她挡着人群,到了底楼才开口:“跟明笙吵架了?”
谢芷默点点头。明笙什么事都告诉他,他知道也不奇怪。
两个人的脚步都放得很慢,并肩在住院部长长的石子径上走着。林隽温和地说着:“明笙脾气暴躁,生起气来口不择言,你不要放在心上。”
谢芷默低低嗯了一声。这些她都知道。
林隽何尝不知道她也明白这些,只是耐心地安慰她:“其实念旧情不是什么坏事,那天在餐厅见到那个人,看起来也没有明笙说得那么恶劣。你真的……不考虑一下吗?”
谢芷默撇了下唇,模棱两可:“现在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事,只有我妈的病。我务实都来不及,哪有空风花雪月。明笙那里是我不对,现在想想也有点后悔。”
林隽长叹一声,揉了揉她的头:“你有分寸就好。明笙那里我帮你去说,反正也不是头一回当你们的和事佬。”
谢芷默点头:“那就麻烦你了。”
林隽嗯了声,显得有些兴致索然,没再多说就互道了再见。
谢芷默摸不着头脑,莫名地送走了林隽,再回到住院大楼,却发现聂子臣不知何时来了,闲闲倚在门边,显然已经站了许久。
她抬头看见他,连最后一节台阶都忘记迈。最终还是他失去耐心,缓缓几步走到她面前,双手放口袋,居高临下地俯视她:“很不想见到我?”
从他的角度俯瞰,能把石子径上的人影看得一清二楚。重逢后少有的几次见到她,她都和林隽在一起。
谢芷默没头没脑念了一句:“……不是说不要来医院么,怎么又来了?”
聂子臣淡淡地笑:“因为比你念旧情。”
他都听到了。
谢芷默咬唇:“偷听很好玩?”
聂子臣俯身,修长健劲的手臂环住她腰:“嗯,学到不少东西。”他低下头,五指轻轻按上她的长发,极富耐心地一寸一寸往下揉抚,所过之处带起微妙的轻痒。
谢芷默头皮发麻,挣了几下:“你干什么……”
聂子臣指尖缠着她的发丝低笑:“你很习惯这样?除了林隽,还有谁也可以?”
可以肆无忌惮地对你做这些亲昵的动作,然后你还乖顺地点头?
谢芷默反手向后,一点一点用力掰开他的手,对上他的眼睛:“聂子臣,在你心里,我是那种随便到来者不拒,明明有交往对象还跟旧情人暧昧不清的人,是不是?”
他向她伸手,被她后退一步躲开了:“如果是这样,我们也没有继续纠缠的必要了吧?”
谢芷默没缘由地觉得失望,转身就走。
走了一段,身后的人快步追上来:“谢芷默!”
她不理会,咬着唇往前走。
聂子臣从身后牵住她的手:“生气了?”
谢芷默凉声笑了:“有什么好生气的?这么多年没见,说不定我比你想象中更加见不得人呢。”
他笑着问她,清俊的脸上是熟悉的狡猾:“如果不是那样,是不是就有纠缠的必要了?”
谢芷默一怔。
终于,还是开口道:“不管怎样……到此为止吧。”
到此为止吧,毕竟谁都没有力气再来一次两败俱伤。
她歉然地向他笑笑,转身走进住院大楼。
走进病房,谢母问她:“小林走啦?”
谢芷默点点头,嘴角淡淡抿着笑,反反复复地,一会儿问她身体状况一会儿又问她护士来过没有,话比平时反常地多。
谢母看出来异样,说:“你今天不太对,是不是网上又说你什么了?”
谢芷默一低头,手机却突然震了一下,进来一条工作短信。她没理会,依旧笑着对谢母摇头:“没有啊,都挺好的。”
只是听从了理智,心却没缘由地下沉。
她推开窗,依旧能看见那个站在楼下的身影。
仿佛一切都没有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