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脑

第二十二章

永别

2080年

 

我在溜冰场锻炼着自己漂亮的年轻女性身体。这具身体今年29岁了，经过不断的调养和锻炼，她已经摆脱了瘦弱，变得健美。我背后跟着一个20出头的男孩，在后面笑嘻嘻的说：“女儿，你累不累啊，要不要休息下？”

我回头狠狠瞪他：“你个小兔崽子，还叫我女儿？你也不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模样，弟弟？”

七巧说：“我真的不懂，我的原装身体才56岁，就被你这么舍弃了，怪可惜的。”

我说：“56岁了，功能都不行了，有什么可惜？”

七巧一脸坏笑：“我哪里功能不行了？你怎么胡说？”

我说：“脑子！你也不想想56岁的神经元衰退成什么样子了。再不把你的意识给转移出来，我就白培养你了。”

七巧一把我抱进怀里说：“也好，这样跟你看上去更相配，别人也说不出什么来。”

我摸着他的脸，叹口气说：“巧儿，你跟谁谈恋爱，跟谁结婚我都不管。但是我们俩不能在一起。”

七巧偏着脑袋说：“为什么？有人还能比得上你和我三十几年的情谊吗？”

我说：“是啊，我和你认识了半辈子。以后还要再共事一辈子，两辈子，数十数百辈子无穷的岁月。爱情是给短暂生命的人准备的，是给要一起死的两个人准备的。我们会活得比王八还长，没有那样的自由。”

七巧沉默了，片刻后转移话题说：“第一届的少年玻璃脑选拔赛开始了，你要去看看吗？”

我甩甩头，调整下情绪说，“当然要去啦。”

这次比赛场面宏大，分了三个组，15岁以下，15-20岁，和20岁以上组。我最最看重的，是20岁以上组的表现，因为他们就代表了第一批进入澈城的玻璃脑科学家。

当然这里面有很多达官显贵硬塞进来的平庸孩子。然而也有一些各个科技领域的佼佼者，让人眼前一亮。

最让我难忘的，是一个叫Theresa的女孩。她长得非常漂亮，笑起来人面桃花，一股青春洋溢的气息。她给我的申请材料上，写的是关于克隆人的计划。

我看她长得一副中国人的模样，笑着说：“你有中文名字吗？”

她笑得甜滋滋的说：“有啊，谢红笛。不过比较拗口，老师你就叫我Theresa就好了。”

我随口赞扬说：“红笛是很美的名字啊。来，说说你对克隆人的计划吧。”

她说：“我们现在无法自信的制造克隆人，是因为我们无法预测基因编辑后的结果。而我所发明的‘克隆仿真’系统，能将基因编辑的结果，直接在虚拟世界养大。如此一来，这些虚拟人的身体形态，器官功能，还有个性，就可以被直接观测和实验。这样就具备了迅速大量制造克隆体的平台，给未来玻璃脑提供克隆体创造了方便的生产线。”

我听了后，喜欢极了，说“Theresa, 你的提议很好，具体的实验计划我还要和其他专家仔细评判，但是我可以确定的是，你很有可能跟我们一起走进澈城。”

这时，七巧的声音在我的人工耳蜗芯片里说，“老师，有电话。”

我请Theresa出去，然后说：“接进来 “ , 月亮码头的全息画面呈现在眼前。

工作人员跟我说：“他快不行了，老师，您要不要过来？”

于是，我飞一样的赶去了。

走进那间熟悉又陌生的屋子，我感到一身寒颤，不论是爱还是恨，与他终于要永别了。

已经迈入老年的聂东辰在病床上静静看着匆忙进来的我，渐渐的温暖的笑了，虚弱的说：“我还能看见恒恒一面，一生算是圆满了。”

我没有杀他，也没有迫害他，过去的二十几年，只是把他软禁在码头旁边的小屋。头几年，我还害怕他跟外界有联络，要卷土重来。于是在小屋外面布置了大量的人手。

但一年又一年过去了，他没有任何动静，完全变成了一个踏实的学者。他基本足不出户，只是在屋子里看书写书，偶尔在码头边上，望着水面发呆。

于是我的戒心越来越低，怜悯心也越来越强。特别是这两年来，他的身体每况愈下。我心里也五味杂陈，爱和恨，越来越模糊。

我坐在他的床边，尽量保持声音平淡，说：“我试图寻找雨柔和你女儿，但是她们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再也找不着了。”

他伸出干瘦枯槁的手，抓住我的手，释然的笑着，说：“没有关系，都是梦而已，下一辈子还会再见的。”

我一边哭一边笑的嗔骂：“你从来不信鬼神，没有敬畏之心，怎么到了死，竟然相信还有下辈子？”

一滴眼泪从他眼角滑了下来。

他睁开眼睛，突然诡谲的笑了：“恒恒，30年前刚刚遇见你的时候，我的人生只有三个愿望:  飞黄腾达，有一个孩子，和你永远住在这里。现在好像都实现了呢。

我飞黄腾达过了。我有了个可爱的女儿。最有意思的是，我真的和你永远住在了这里。你就像是风筝，不论飞多高多远，换了什么躯体，那条线总拴在我这里。这点，阚七巧永远比不了我。”

我听他这么说七巧，怒火一下子起来了，发了疯一样，摇晃着他垂死的躯体冲着他吼：“不要以为你快死了，我就那你没办法，我现在就掐死你。”

他不断咳着，却笑着回答：“恒恒，你这么生气，都是因为还爱着我啊。等我死了，也许你会后悔失去了我。但我不能让你后悔啊，所以，下辈子再见吧。”

说完，他笑着闭上了眼睛。还是像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那样，又坏又痞，却又勾人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