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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间野花的日本重生
对于中国来说,樱花并不是舶来品。
它原产于靠近云南的喜马拉雅山间,后来被广泛移植到日本、印度和中国的中原地区。几乎每个国家的樱花,都按照独特的培育轨迹发展出各自的品种。由于受到自统治阶层到普通民众的疯狂热爱,到今天,日本樱花在全世界范围内最为有名。樱花的盛开是在清明时节,正是春江水暖的日子,花期只有七天,开得灿烂,落得缤纷。日本人将这种短暂、浓烈、略显悲情的花景,与大和民族的武士道精神联系在一起,衍生出整套关于赏樱的方式和文化。也因此,日本“樱”超越国花“菊”,成为日本人心中自然美的终极代表。
说樱花就不能不说谷崎润一郎,这位日本唯美派文学大师,对樱花的热爱可算是痴迷。在《细雪》中,樱花始终贯穿长达五年时光的故事主线。
“神苑的樱花是洛中最美的樱花,最值得欣赏。圆山公园的垂枝樱已经老了,开出来的花,颜色一年比一年淡;在今天,除了神苑的樱花而外,确实没有其他地方的樱花足以代表京洛的春天了。因此,他们每年来京都赏花,第二天下午从嵯峨一带看了花回到市内,春天的太阳快要落山,她们挑选这样一个最最留连难舍的黄昏时候,拖着两条玩儿了半天而又疲惫的腿,来到神苑的樱花树下徘徊踯躅。每逢池边沙渚、桥边路角、回廊的檐下,只要有樱花的处所,她们就停下步子,一棵一棵地观赏赞叹,对它献出无限的怜惜。”
日本人将赏樱花称为“花见”,是最直白的与樱花的视觉接触,表达了一种大胆直白又保持适距的暧昧。每年四月,日本人都呼朋引伴,全家出动赏樱。他们面对落满樱花的泥土和河道,席地而坐,把酒言欢,借歌抒怀,怀念旧人和故事,也为新春到来的又一年而互相鼓励。从谷崎的描述可以看出,日本人将赏樱作为一种纯粹到不掺杂其他目的的,认真得不丢掉每一株每一枝每一朵的,严肃到仪式感“上身”的“任务”,而谨小慎微、心无旁骛地去完成的。这是日本人赏樱的独特之处,与中国人、印度人的习惯都不同。也与谷崎润一郎的喜好不同。谷崎并不喜欢赤裸裸地赞美,这与他一贯秉承的“阴翳”文风体系相关。
中国文人的樱花情怀
我第一次读到谷崎润一郎,是在青岛大学读书的时候。恰好我的宿舍窗外,就有一株樱花树。春风摇摇的日子,粉色的花瓣就飘落到我的床头,偶尔还会落入茶杯中,与被微风吹得荡漾的茶水一起摇晃。青岛大学西院的樱花树,虽然数量不多,分布却很均匀。从图书馆到体育馆的沿途,再从青大路校门往北的大片区域,都有樱花树种植。一到花开季节,伴随着一边飘落一边新生的色彩,樱花树下是读书的最好去处——尤其是带一本谷崎润一郎的小说。
自古文人尤其喜爱樱花。除了因为樱花色彩、形状的美丽,大概还与樱花所传达出的珍惜时光、追求浪漫的情怀有关。日本作家自不用提,中国历史上的文人也多对樱花不吝笔墨:唐朝白居易写“樱花红陌上,杨柳绿池边”;李商隐写“樱花烂漫几多时?柳绿桃红两未知”;后主李煜写“摇袖立,春风急,樱花杨柳雨凄凄”;明朝于若瀛写“三月雨声细,樱花疑杏花”。
上世纪三十年代,老舍先生住在青岛八关山,这段时期他不但创作了《骆驼祥子》,还写了一本名叫《樱海集》的短篇小说集。冰心在《樱花赞》中写:“我看樱花,往少里说,也有几十次了。在东京的青山墓地看,上野公园看,千鸟渊看……;在京都看,奈良看……;雨里看,雾中看,月下看……日本到处都有樱花,有的是几百棵花树拥在一起,有的是一两棵花树在路旁水边悄然独立。春天在日本就是沉浸在弥漫的樱花气息里!”借樱花,冰心用文学传递了中日友好的期望。诗人臧克家在青岛写了散文《青岛樱花会》,描写中山公园樱开时节的盛况:“樱花路是热闹的中心,来看花的人没有不在这路上走一趟的。路是南北的,长数足有一里地,从这头望到那头,眼光像在人空里穿梭,望上看,只见樱花不见天。”青岛樱花会到今天仍然每年举行。
东方美学赏樱法则
青岛的樱花种植是从中山公园开始的。
1898年,德国侵占青岛,将现中山公园旧址“会前村”辟为植物移种试验基地。种植的近200种花木中,最富特色的就是从日本移植的2万株樱花。其中又以优良吉野樱居多,这是一种培植于明治时期的樱花品种,是东京的一位叫染井的园艺师用大岛樱和江户彼岸樱杂交而成。
每年4月10日到25日,是青岛樱花开放最为集中的时期。无论是枝头的、落地的或是随风而散的,粉色和红色的花瓣像云雾一样连成天空海洋,使整个中山公园陷入了梦幻的樱花世界。而梦幻之后,通常伴随而来的春雨,将枝头的嫩花打落,又将落英碾成春泥,使这短暂的美好梦境略感哀伤。
正如谷崎润一郎来所认为的,樱花代表着一种易逝的,带有日本式物哀伤感的死亡美学。这与传统的日本人对于樱花的普遍欣赏并不完全相同。
1923年日本关东大地震之后,谷崎举家搬到京都定居。京都的众多由日本唯美意识所构建的园林、神社、庙宇,使谷崎润一郎沉溺其中。周遭的纯美与他在中国江南的见闻相融合,更大大刺激了谷崎的“东方主义”美学观,并在审美意识层面回归日本传统美和中国古典美。
谷崎润一郎在《阴翳礼赞》中写道:“其实赏花不限于名胜之地,只要花开得绚烂哪怕孤樱一株,在其荫下支起帐篷,打开食盒,会有莫大的喜悦。只要有心,何须火车、电车之劳顿,可谓天涯何处无芳草。”这表明了他对于赏樱的态度,并不需要无谓增加莫名困扰的空虚仪式,而只需从心出发,对自然和植物充满崇拜和欣赏。这也正印合了他回归传统的东方美学观——“去感悟美”,而不同于西方美学的“去获得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