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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色的风
卢惠龙
风是有色的。
普希金对彼得堡的风雪有段经典的描写:风是白色的,雪是散漫的,风成了雪的力量,雪成了风的形体……
在坝美村的山坡上,我看见风是蓝色的——
向晚时分,在收工回家之前,家家户户,小孩用镰刀,大人用板锄,把荒草、枯枝败叶,连同一些草皮和草皮附着的泥土,铲在一起,一堆一堆刮拢,然后用火点燃。于是,蓝色的烟,夹着浓浓的草木味,蔓延开来。这在当地叫烧草木灰。因为每堆的顶上都压了少许泥土,火苗窜不上来,只冒青烟。青烟缓缓缭绕。最后的夕阳里,是一蓬一蓬蓝色的风烟,在低空一波一波游移,仿佛那古老的、马上就要落山的太阳,都落上了草灰。山也不再青,由绿变黑,犹如一堆硕大的灰烬。
蓝烟,几乎要冒到天亮,那么,浓浓的草木味,围饶山寨,也不绝如缕……
我的同伴很聪明,看到这蓝色的风,闻着草木灰特有的气息,很快写了首诗——《大地的炊烟》,意思是草木灰给足大地的养分,预告了下一季的丰收……
晚上,我们在老乡家留宿,围着火堂,听老乡唱山歌。水烟筒一个递给一个,不习惯的呛得咳嗽、流眼泪;酽酽的土茶,也一个递给一个,这茶喝多了可会醉人……
那“勒尤调”,最有特点,没词的音调,就用摸仿勒尤演奏的声音来唱,“勒、里,哦”三个字音灵活清新,很有弹性。盘歌则借用唱歌的形式盘问对方、责难对手,用盘歌互相问答。歌手一定要随机应变,天文、地理、山川、草木、时令、节气、婚丧、嫁娶,都是盘歌的内容,有时还唱歌猜谜语。
有位头上缠了黑白相间头帕的老人,过足了烟瘾,很兴致地唱起来:
黑油油的土最好
黑油油的土最肥
四月生出嫩棉芽
五月长得像枫叶
六月棉树齐腰深
七月棉树比人高
八月棉树打棉籽
九月棉桃绽开了
我的写诗的同伴连连叫好,赶快找纸找笔,要记下来。
一个年轻人说,不用记,他记了一本,你要,抄就行了。
同伴喜出望外!
古歌、祭祀歌、情歌、酒歌,四平腔、三滴水、酒歌调、土歌调……一直热闹到深宵。
我独自悄悄走出屋子,四野稍有凉意。走过小桥,桥下流水淙淙。蜿蜒的石板路上,也飘零了梧桐树的落叶,踩上去,有琐碎的细响。用青石嵌平的晒坝边,有蓬叶子扶疏的竹林,秋虫唧唧,似有潮气。手摇的风车和卷了起来的晒席,立在阶沿前。路口那边,偶有犬吠传来。远处,还有车辆前行的声响,亮亮的光柱,渐次远去。大气里依然弥漫着浓浓的草木味,蓝色的气流,轻轻地、弱弱地、缓缓地一波一波涌动,起起伏伏,高度低低,仿佛伸手就可以抓住。月光迷蒙,好像被蓝色的微风熏染,月亮也变成了蓝月亮。我耳边是“黑油油的土最好,黑油油的土最肥“的声音,很正宗、很质朴、很浅显也很深刻,他唱的是人类的资源、财富,唱的是人类站立之根,永远不可或缺的!
我同时为乐不思蜀的写诗的同伴庆幸,他今天可是赚了个钵满瓢盈。
这山寨,这气息,这月亮,这土地,这流水,这谷垛,原来都是灵性的,生命、季节和无穷的未知都在这里。它,是我们高贵的母亲!
雾岚悄悄漫上了屋前的石阶,大地正均匀地呼吸……
2013-1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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