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估世界

从仰视到折服，臣服，或许你我都曾经经过。我们习惯性地蹲着，双手还抱着膝盖，于是，世界倏地在我们视线中高耸，恍惚间，我们就高估了世界。

那年在广西北海聚会，盛情的东道主邀约我们去买珍珠。走进那家珍珠店，果然气势不凡，中外客人络绎不绝。玲珑剔透的珍珠极品在玻璃橱柜里各呈异态。我也被这等景象吸引。流连中，不经意地抬起头来，我旁边一个女孩很面熟，似曾相识。谁呢？想想，是梁艳翎？是飞图唱片公司的那个红歌星梁艳翎？是那个唱《象雾象雨又象风》、《哭砂》而著名的梁艳翎？不，不对，那分明是个成熟、丰韵的歌手。有年春晚，她在震耳欲聋的金属乐音及缭绕的烟雾中出场，一袭黑衣，在聚光灯下，焕发出慑人的光彩，她轻柔的摆臂，后来不是为人争相模仿？而眼前这个女孩虽然五官酷似，可太年轻，简直就是高三学生啊，她穿着白色的简单上衣，着淡妆，和印象中的梁艳翎相去甚远。但确实挺像。于是，我给东道主元君女士说了我的感觉。元君觉得也像，就大大方方上前去问：

“请问是梁小姐吗？”

“是呀。”梁艳翎抬起头来，看着元君。

元君刚说贵州客人来桂林游览，梁艳翎一听，就不假思索地说：啊，我在贵州凯里住过哩。于是大家高兴地合影留念了。这时，我仍若有所思，印象的落差还在盘旋：这不就是个邻家小女孩？

有一回，我公干北京，住京西宾馆。中午，就餐时间早到了，我赶紧乘电梯下楼。电梯里就我一个人。电梯中途一停，门启，孙道临走进电梯，门又轻轻合上。这是我第一次与生活中的孙道临相遇。“孙老师好。”我出于礼貌，主动道。“你好。”孙道临颔首。他着一条蓝色的亮缎围巾，很有风度。我知道，他这个重量级的人物根本不认识我这一介草民。而我，对《早春二月》中肖涧秋却刻骨铭心。是柔石的魅力，是孙道临的魅力？说不清，道不明了。唔，那是怎样的画面，肖涧秋周旋于陶岚和文嫂之间。我怎么看肖涧秋就怎么有阴郁的、孤独的影子，他怀着热爱，而又顾惜，矜持。孙道临承载了这个很有深度的弄潮儿形象，把肖君彷徨、伤感的生命底色表现得很到位。无论别人怎么评说，《二月》就是《二月》。

电梯停了，我和孙道临一起走向餐厅。这时，人都纷纷离去了，餐厅很稀朗。忽然，孙道临道：呵，没带餐卷。我说，我这有。我们一起坐下，取菜，添饭。“孙老师，我是在大学的球场上，站着看完《早春二月》的。”“啊？没批判吧？”“你和谢芳在桃林里，花很艳，很有情调，可我看你轻松不起来。心里顾惜着上官？”“你记性真好。”“还有，肖涧秋把两手放在键盘上，呆呆地说，我喜欢阴凉的秋……”“是的，《二月》本身就很忧郁。”这时，孙道临洒了几粒饭，他一颗一颗捡起来，放进嘴去。“颗粒归仓啊。”他调侃道。近在咫尺的，就是和白杨、赵丹一类的电影人物，我过去在银幕上仰视的人，现在简简单单、朴朴实实坐在一起进餐，聊天。他们，其实也普通着呢。

我们为什么高估世界呢？为什么会习惯性地折服呢？既有世间的渲染、烘托过于浓烈，也有我们幻化、虚化了世界原来的本真。美好所以会让人屏息，只因为我们习于后退，习于耽溺，轻易被凌驾，骨子里自愿低矮。这样的情形，已经很久很久了……

心理学先驱威廉•詹姆斯说过，人是先跪下然后才对神明起敬畏之心的。这话大抵没错。

身体跪拜的传统早已经取消了，保持心理的等高并不容易，努力从心理上站起来吧。

生命气象万千，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