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站小照

泥凼车站。从城里开出的客车，在崇山峻岭间不住地盘旋，每天大抵十一点钟抵达这里。约摸十二点钟，又载了满满一车客人，往城里开去。人们都熟悉这条客车的线路，并能在需要的时候准时地赶上这趟车。老查今天穿戴一新，早早地吃了饭，就去候车了。这些年，他经营生姜发了财，今天出远门，要去逛逛世界……

太阳当顶，街上走动的人不算多。树上的夏蝉也懒懒地躲进绿荫，不再叫了。远处隐隐传来汽车的轰鸣。一辆崭新的日本大型旅游车远远地开来，停在街边。有几个人，对旅行社这辆威风的新车发出啧啧的赞赏。这种车，老查坐过多次，去年，他去外贸联系生姜出口的事，就是坐这种大日野去省城的。

这算得了什么呢？老查想，这回他要到中国最大的城市上海去兜一圈，见见外滩、东方明珠、金贸大厦，尝尝淮海路那边的星巴克咖啡，那咖啡，也神，味道又苦，价钱又贵，怎么会有二十多家连锁店？——这些，他只是在电视和广告上见过、听过。这回，去打探打探，那么，回来以后，和亲朋好友又有说不尽的话题了，说不定，还会悟出点道道……

这时候，三十多名旅游者先后走下车来。一色的登山服，登山鞋，遮阳帽，旅游包，许多人鼻子上还架了副墨镜。

“师傅，泥凼石林离这儿有多远？”一位中年人摘下墨镜，在老查面前站定。这人说的是一腔江浙普通话。老查也算见过点世面，听得懂。

老查随手一指，“不远罗。你们从哪里来的呢？”

“上海。……听说，这里属于万峰林？你们这里的峰林有列阵峰林、宝剑峰林、群龙峰林、罗汉峰林、叠帽峰林？”那人语速很快，眼里流露出孩提般的好奇。

老查在泥凼住了半辈子，也没听说过这么多峰林，他对这些并不十分看重。“嗯。”他不经意地答道。

“听说峰林下面还有溶洞？”

“唔。”老查现在想的是上海，“听说上海的东方明珠有五百米高，在黄埔江边？”

“嗯。”上海人这时候心里只有峰林，“古时候，那个徐霞客也来过万峰林……”

“嗯。”老查依然漫不经心，提问却是执着的,“上海最热闹的要数南京路？那里是不是只准人走，不准车走？那淮海路呢？”

“嗯。”上海人同样漫不经心，提问却一样执着，“峰林那里还有天坑？”

“嗯。你们上海住一晚最贵的要多少钱？”

“嗯。”上海人兴味索然了，“你要去上海？”

“嗯，这就走。”老查来了精神。

上海人眼里现出一个亮点，又倏地消失了。

“我们这里刚刚开辟为旅游区呀，你们就早早的来了？”老查望着上海人胸前闪闪发光的扣链，问。

“你们这里还上了国家地理杂志，我们早就想看看真正的峰林，自然状态的峰林。”上海人望着老查腰间蓝色的腰带问，“你到上海去旅游？”

“嗯，”老查一点也不失机敏，“我早就想看看真正的大城市。”

“唔。”上海人好像明白了一点点。

这时候，城里的客车，带着些微的尘烟，从山口边开来了，“嘎——”的一声停在站上。

片刻，老查离开了上海人，从容地向客车走去。

他将要踏上与那个上海人距离相当而方向相反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