猩猩之恋 

寄托有时便是断送。 ——雨果：《悲惨世界》 

这只猩猩被唤做“洛洛”，她的祖籍究竟是加里曼丹，还是苏门答腊，无可考。人们只知道它来到我们生物研究营地那时，年岁很小。现在大抵有九、十岁了。毛黄，头尖，鼻平，嘴大。前肢长长地垂到膝盖之下，眼睛和耳朵都小，吻部特别突出，乍一看，酷似孙猴，令人好笑。 

今年二十八岁的李莎，差不多是和洛洛同时到我们营地的，她和洛洛相伴四、五年了。李莎参加工作，来到我们营地那一天，是毛骨悚然地来到洛洛身边的，虽说那时洛洛被隔在栏栅里。她怎么也不曾想不到，自己的职业竟然是和猩猩作伴。她的愿望是做一名女记者，最好是电视台的，那可是容易出名的地方，报社记者也行。出名有什么不好呢，张爱玲不是说过，出名要趁早吗？比起那些有一份满意职业的同学，她有说不出的悲哀。由于种种原因，她不得不来这里，暂且安下心来，把日子过下去，只是，她暗暗盼着，只要自己努力，前景有一天会好起来的。 

洛洛刚到营地那阵子，非常羞怯，老是躲避人。为了改变洛洛这种习惯，李莎在洛洛面前，用膝盖行走，模仿它的举止，和它一起啼叫，一起“卡吧”、“卡吧”地嚼针草，只是不咽下去罢了。李莎教洛洛敬礼、作揖，洛洛都学得很快。洛洛晚上是睡在树上的，李莎用树枝树叶给它搭了一个很大的平台做床，让它安息。这床每天要重搭，因为洛洛不愿睡旧床。李莎每天给洛洛喂食，总是挑选洛洛爱吃的香蕉、无花果、昆虫、鸟卵，不厌其烦。洛洛爱喝酒，李莎虽然原来不曾饮酒，为了陪洛洛喝，也学会了饮酒。洛洛喜欢穿木鞋，李莎为它特制了两双特大的，讨洛洛高兴。两三年过去，洛洛的栏栅也拆去了。洛洛慢慢长大，体重增加到100多公斤，身上肌肉健壮结实。又宽又大的脸上，转动着两只深邃的小眼睛，好像传说中的神农架野人，随时窥视着你。它的指头像把钳子，可以把钢筋扳弯。它的发毛也变得金黄，柔软而稀疏，李莎给它剪毛、梳妆。随着时日消融，李莎和洛洛相处得相当自在了。她摸透了洛洛的习性、心理，开始教洛洛拍球、骑车、跳舞、搬木箱。李莎还教洛洛用数码相机照相，洛洛居然也学会了，只是取景不行罢了。李莎每次走向洛洛的时候，洛洛虽说姿态笨拙，却总要向她亲昵地咧嘴，欢叫。李莎还能缩着身子，陪洛洛在树枝上睡一会，待洛洛入睡，方才离去。李莎连续好几年被评为营地的先进。 

营地领导为了让李莎安心，曾经把营地最好的小伙子介绍给她。为了让她成为灵长类动物学家，给她买了大量专业书，光碟，供她学习。营地还把她的工作录了像，在营地所属各队宣传她的事迹。 

李莎放弃了做一名记者的念头，认为不能拂了领导的一片好意。 

李莎转正以后，几次放弃了回城探亲的机会，她怕走了以后，别人照料不好洛洛。 

唯一让领导扫兴的是，她要自己找对象，据说，她的对象在省城，是她邻居家的一个小伙子，学原子物理的。 

她终于请假回家，说要把婚事敲定。 

领导忧虑，如果真把婚事敲定了，生物营地拉不来原子物理学家，就会失去李莎，但又没有理由不同意李莎回去一趟，人家四、五年没有离开过营地一步，人也不小了…… 

李莎把喂养猩猩的工作暂时移交了，就忙着整理行装，下山采购特产，一连两天没有和洛洛见面。 

洛洛丧魂落魄，显得烦躁不安，不吃，不喝。接替她的人，找来原先洛洛最爱吃的香蕉、蛇卵，洛洛闻都不闻。它整天用前掌拍打胸脯，打得很响--这是它表示痛苦的动作。 

第二天下午，洛洛因为饥饿，躺在树下一动不动。 

李莎听说洛洛不吃不喝，怕它有什么意外，十分着急。第三天一早，也就是临行之前，赶来看洛洛。 

洛洛见李莎远远来了，一声尖叫，忽地站起来，精神抖擞地向李莎奔去。它把那长长的前肢高高举起，一下把李莎紧紧抱住，惟恐李莎再离开它，久久地不肯松开，而且越抱越紧。 

李莎被箍得受不住了，前胸疼痛，气也喘不过来，喉头发出两声微弱的呼救之后，再也没有挣扎的力气。 

人们赶来，团团围住洛洛。洛洛怕人们抢走李莎，前肢合抱得更紧，丝毫也不松动。 

十多分钟过去，两天没进食的洛洛，在用尽浑身力气之后，疲惫地松开前肢。倒在地上，喘着粗气。 

李莎倒在洛洛身边，呼吸已经停止。 

营地领导和李莎的同事们十分悲痛，哭哭泣泣地给李莎的父母打了电话，他们开始张罗一个隆重的遗体告别仪式，寄托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