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雨夜 (载天津《散文》杂志)
(2012-08-11 22:51: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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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雨夜
天气越冷了,风又萧萧,雨又飘飘,青竹变了琼枝,有点萧瑟。这细雨,原本轻似绢绡,跟着便点点滴滴,进而,淅淅沥沥起来,一时是不会歇息了。
入冬以来就这样,霪雨霏霏,连月不开,日星隐曜,山岳潜形。街上呢,稀泥如膏。晚上便少出门。许多的往昔,已成故事,隐匿在雨声背后,不肯离去似的。思绪有一搭没一搭,仿佛不知该在哪里逗留。一个人喜欢在雨夜读点书。其实,读书已难给日子带来什么增减,它却是渡过时间最好的绳缆。而且让人与浮躁世事隔离开来,走入沉静。战乱年代,偌大华北,放不下一张平静的书桌呢。而今,能平静读完一本书,又属少见,真是匪夷所思。
我慵懒地靠在床头,一条毯子搭着,在一盏黄晕的灯下,点上一支烟,看新版的《明朝那些事儿》。书页在指间轻轻翻动,当年明月幽默的文笔让人忍俊不禁,我无法描述这书对我的濡染、牵引。我享受独自的夜宴。
其实,读书是很私人的事。读书也是件冒险的事,上路,会心虚,像无声无息地穿越撒哈拉,不知终点是何等景象,是索然还是惊喜?等待我的或许是宁静的湖泊,湖水像山林一样翠绿,或许依旧是无边的荒原,灰暗而滞闷?
曾经,我似懂非懂地读罗兰·巴特的《艾菲尔铁塔》,感觉一头雾水。“铁塔是一件会看的物体,也是一束被看的目光”,你懂这涵义么?他的结论仿佛是:铁塔在看与被看之间决定着铁塔世界意义的完整与否。
他的《恋人絮语》也是一本无法定义的书。它没有理论话语的漫漫征途,没有小说文本的故事,貌似体贴地将恋人的心态和言语的方式作为此书的结构,其实却不乏嘲弄。他用一种开放式、流动的、无定向性的言语方式,开始了他对爱情的胡言乱语。
电影《黑客帝国》里那个先知,使劲盯着一把勺子,也能看出宇宙的秘密。我不是先知,我是凡夫。我不再指望这类经典醍醐灌顶。
于是,我拿起轻松的书。读《失乐园》《苔丝》《草原》《罗丹的情人》《艾特玛托夫小说集》,读明清的笔记小说,读沈从文的《边城》、汪曾祺的《受戒》、周作人的《知堂文集》、张爱玲的《倾城之恋》,直到台湾的白先勇、余光中,香港的李碧华、蔡阑,包括毛尖、虹影、安妮宝贝……读什么书,十分随性,有时信手拈来一般。
“这幅画的远景是灰淡的秋天的天际。在遥远的群山上方,秋风催赶着一块块疾驰的行云。近景是一片赤褐色的长满艾蒿的草原。道路黑黝黝的,新雨之后还没有晒干。路旁是已经干枯的、被踩断的密密丛丛的芨芨草。顺着被冲洗过的车辙,有两个人的脚印伸向前去。越远,路上脚印显得越浅,至于那两个旅伴,看样子只要再走一步,就会跨到画框外面去了……”
这是艾特玛托夫的《查密莉雅》的开篇,熟悉的思维语境,亲切的叙事语调,让人一下就进去了,就闻到俄罗斯田野成熟庄稼和干草堆的气味,享受着遥远的吉尔吉斯蜜和酒的甘甜芬芳,天山脚下朴实的民众百相和淳厚的乡村生活,还有那纯真执著的爱情。
由四川过湖南去,
这是沈从文为《边城》提供的环境,淡淡两笔,为一首婉约而又悲伤的曲子垫了底子。他的文字,朴素无伪,犹如摘一根草茎放到嘴里咀嚼,总有山野泥土的味儿,清香的,也涩涩的。他似乎不刻意反映什么,似乎并无什么寓意,保持生活中那些未被人为分解的画面,兼得清浊之音,共有浓淡之韵。
当然,偶尔,也有朋友在夜晚不期而至。来了,也爱说《小团圆》《迟桂花》什么的。比如议论张爱玲枯萎中还有昨日绚丽的痕迹,而最终的挣扎也是残破不堪。
有一种视线可以熨平心灵的皱褶,有一种体验只能个人独享。夜读中,我不可避免地被书中人物的眼神穿透,被书中的故事击痛,被那萦绕在叙述中不绝如缕的情愫征服,被作家灵魂深沉的搏动感染,处于一种似真似幻,如醉如痴的境地,微笑,蹙眉,感叹,愤怒……
读得多了,衍生开去,内心自然有了一种意境蔓延,如沦如漾。
博尔赫斯说,如真有天堂,该当是图书馆的模样。他真是说到极处。
夜未央,雨未停。远处的山脊,近处的楼宇,都缄默雨中。雨霭沉沉,紧一阵,慢一阵,无休无止,无声无息地缠绵,仿佛蕴含着天、地、人的奥秘。前人说,春风沉醉,其实,冬风何尝不一样?在这冬季,一个人的雨夜,有书为伴,温馨而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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