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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接到网友投稿,发现由李荣浩作曲、蔡淳佳2015年推出的歌曲《小眼睛》抄袭了日本歌手平井坚2003年发布的作品《Signal》。虽然我发布了简短文章,贴了两曲音频,甚至做了一首比对音频(把两首歌平移到一个调、微调了速度并分列于左右声道),但我感觉还是应该对两首歌进行一个基于谱面的比对,对于抄袭的指控和分析才会显得更为严谨而完整。
那么,谱子来了。为了便于比对,我已把两首歌的主副歌平移到了 C 调,第一行为《Signal》,第二行为《小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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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4/large/6dd026cbgw1f5120ky27qj21kw28d4m4.jpg
以及,我用不同的颜色标注了高度雷同的部分:
http://ww4/large/6dd026cbgw1f5121oz1rsj21kw28d7s1.jpg
http://ww1/large/6dd026cbgw1f51232znarj21kw28d4qp.jpg
首先,两首歌的和声高度雷同(蓝色框)。不仅切换点重合,而且和声也基本相似。偶尔稍有调整(例如 Bm7b5 与 Fmaj7),两个和弦也有不少重合音( Bm7b5 = 7246,Fmaj7 = 4613,46重合),该和弦在和声连接中所承担的功能也大致相同。
其次,旋律频繁高度重合。其中,主歌段四句中,前三句都有高度重合(红线),且重合过后,即便旋律走向出现差异,但节奏型仍然一致。副歌段第一句、第二句基本重合,第三句和声相同,旋律形态略有差别,但到段尾又再度重合。这两首歌虽然有一些旋律不重合的部分,但并未影响总体听感的雷同,是因为在重要的节点(大多是每小节第一拍),两首歌的和声和旋律位置常常重合(黄线)。
第三,两首歌中的一些特征细节重合(绿色框)。比如《Signal》整首歌的旋律,都是一个音节对应一个音符(有些音符时值跨小节了,所以用连线相连)。但在副歌段中的第一、三句尾却出现了一个音节对应两个音符的特殊情况(「て」音对应着
3 和 2,需要处理成滑音)。相应的,《小眼睛》在且仅在此处出现了一个音节对应着两个音符的特殊情况(「确」字和「神」字对应着 3 和
2,使用滑音连接)。
此外,这两首歌都采用了惯常的主副歌结构。主副歌段长度均为16小节,《Signal》在部分段落接口处会增加两小节的过门,以丰富变化,而《小眼睛》舍弃了这些小变化,结构相对规整。但整体结构上并没有差异。
所以,《小眼睛》和《Signal》,绝对不是某个片段、某个部分的巧合,而是在和声、旋律、特征细节上,从头到尾都存在着高度雷同。就像一部小说,又撞主题、又撞桥段、又撞人设、又撞俚语,而且它们分别都从头撞到尾——这绝对不是「影子」、「巧合」、「致敬」所能解释的。
其实分析到这里,文章的说服力已经足够了。但还有一个确凿的证据,能证明李荣浩抄袭了平井坚,关键就在于:Hook
句。容我先补充一下背景知识——
在流行音乐里有一种结构叫「Call & Response」,主要表现为主唱与背景伴唱 or 合唱队之间的呼应。和为主唱演唱背景长音或是旋律上下方的和弦内音那种伴唱方式不同,「Call & Response」结构中,主唱和伴唱演奏着不同的乐句,并且在歌词、旋律及表达主体上存在差异。打个比方,有点像在歌手身边起哄的小伙伴,或者是七嘴八舌帮腔的朋友。欧美流行歌曲中非常喜欢把这种结构应用在主唱于伴唱之间,比如 Bruno Mars 的《Uptown Funk》中:
I'm too hot (hot damn)
Called a police and a fireman
I'm too hot (hot damn)
Make a dragon wanna retire man
Girls hit your hallelujah (whuoo)
Girls hit your hallelujah (whuoo)
括号里的部分就是伴唱演唱的部分。它们和主唱的部分明显不同、相互关联且彼此连接紧密。
还比如 Adele 的《Rolling in the Deep》,整个副歌段都在 Call &
Response,彼此交织难以分开:
We could have had it all,
(Your gonna wish you, never had met me)
Rolling in the deep,
(Tears are gonna fall, rolling in the deep)
You had my heart inside your hand,
(You're gonna wish you, never had met me)
And you played it to the beat.
(Tears are gonna fall, rolling in the deep)
这种结构在欧美音乐,尤其是黑人系音乐中被广泛使用(因为 Call & Response
结构在非洲部落音乐中被赋予了丰富的社会学意义),但在东亚音乐,尤其是中国流行歌曲中,极少被使用——中国流行歌曲大多是内心独白,或者泣血控诉,要么就是二人对唱,因为我们缺乏合唱传统(而在欧美因为宗教的缘故,合唱的群众普及率极高)。所以我们不太会在流行歌曲当中,把合唱提升成一个和主唱平级的艺术形象并与之对话。
举个勉强的例子,比如张惠妹的《Are You Ready》
(Tell me baby are you ready)
天色已经黑
(Tell me baby are you crazy)
用力说声嘿
(勉强之处在于伴唱里混了 AMei 自己的声音。如果不混就很标准了)
而这也是比起欧美,中文流行歌曲听起来没有那么复杂和丰富的原因之一,扯远了。好了重点马上就来了——
《Signal》有个非常特别的细节在于:它的 Hook 句使用了 Call & Response
结构,也就是整首歌最重要的句子「One more time 抱きしめて」 中,「One more
time」是由伴唱完成的,然后把后半部分的旋律「抱きしめて」交给了主唱。不是一个常见的用法。
艺术不是凭空产生的,艺术家的创作和作品都是有线索的。比如平井坚就是个喜欢使用 Call &
Response 结构的音乐人。他 2000 年的专辑《The Changing Same》中,第一首歌《Love Love
Love》就是首颇有 Gospel 特征的作品,合唱团在原声乐队的伴奏下和主唱频繁互动。而第二首歌《Why》则是首偏
R&B 的歌曲,但同样有在和伴唱频繁地 Call &
Response。所以在不断的反复实践当中,平井坚对于「Call &
Response」这一创作技法使用得越来越纯熟,于是才有了《Signal》中把 Hook
句一分为二,用伴唱完成前一半后递交给主唱这种特殊的写法。
《小眼睛》则完全复制了平井坚在《Signal》中的写法:「小眼睛」是由合音歌手来演唱,然后紧跟着才是蔡淳佳的「我爱的很确定」,并且,用法和出现位置,和《Signal》完全一样。而李荣浩,从来没在此前公开发表的作品中,使用过
Call & Response 结构,一首都没有——但他唯独把 Call
& Response 结构用在了《小眼睛》当中,而且是非常关键的 Hook
句当中。这样的创作方法,和自己其他的作品没有关联,没有线索,没有共性。诡异地出现,又突然地消失——这就好比一位长于四川、居于上海,从未常住北方的作家在自己的某一本小说中突然神奇地写出一口京片子一样:他抄袭了。
洗无可洗啊。
再往后就进入法务和公关领域了,我专业领域内的分析工作已经完成。欢迎专业讨论,不识谱的就别瞎起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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