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阵有一个朋友邀我去看他们京剧票友们的演出。第一次在舞台侧面看戏，见演员们进进出出，颇有意思。其中有演《玉堂春》的选段，第一段是《探监》，苏三穿着灰暗的囚服，在台上唱罢，便直接下来换上了大红的礼服，原来下一段便是《团圆》了。舞台布置成喜庆的洞房，苏三和王景隆俱婚服出场，喜气洋洋。

     我才惊讶地问：“啊，原来苏三后来嫁给王公子啦？”朋友对我的无知表示很不解，我想说，我看过的另一个版本，苏三是没有和王公子在一起的，而那个结局，是我所见过的戏剧故事里面最美的。那是黄梅戏电视剧版的《玉堂春》，上世纪九十年代侯长荣和林南主演的。那个版本的结局是，苏三平反昭雪后，便随那个老差役走了，走在路上，王景隆派来的媒人到了，要请苏三回去，被苏三拒绝了。最后一个镜头，便是身着大红官袍的王景隆骑在一匹马上，沿着河追她，碧水中映出那个一直在追逐的人影。尽管那时的摄像技术有限，又没特技制作什么的，但是那一幕的色彩真是美极了，而那一幕也真是动人极了。剧情在此戛然，谁也不知道王公子有没有追上苏三，他们最终有没有在一起。但是已经足够了，因为他们所表达出来的爱已经足够真诚，足够热烈了。

      苏三离开王景隆，是因为爱他。她知道他们之间的距离在那个时代是无法逾越的，对方是贵胄子弟，又有科名在身，而自己只是烟花女子，这是不为世人所认可的姻缘，即使王公子不顾一切要娶她，他将站到自己的家庭、乃至整个社会伦常的对立面上去，他可能会众叛亲离，身败名裂。苏三爱他，她是不会让王公子担负这样的选择的痛苦的。所以，她离开了，不是因为不爱，而是这爱超越了朝朝暮暮长相厮守的期望，她以自己的离开来解除他的两难，来成全他的锦绣前程。总会有更合适的人来代替她，与他朝夕相伴的。如此，苏三无怨了。

       而王景隆却去追她了。马蹄达达，执着不倦。他去追她，因为他是那么爱她，与她相比，世俗的荣耀繁华算得了什么呢？他不要她的成全，因为他要向她证明，他可以去担负一切一切随爱而来的痛苦。那个身影在碧水中，如一朵灿烂的花。

       我是看了这个版本的结局后，才想着去看看《警世通言》中是怎样写他俩的结局的。当我看到时，大有金圣叹见《西厢记》第五本时的愤懑。那位作者的上帝之手，为他俩安排了一个过于圆满的结局：王景隆先奉父母之命娶了一位官宦小姐为妻，再以苏三为妾。真是皆大欢喜啊！他们终于在一起了，而且，是以不触犯世俗之见的方式。但是，在这庸俗的圆满中，爱已被分割，被委曲，已非完美了。

       世人总以大团圆为最佳之结局，而世事岂能总如人意？命运难测，团圆难期，而渺小如苏三者，仍可完美地去爱，如此已足，夫复何求。于是，我仍坚信，那个奔驰不已的身影，才真是《玉堂春》最好的结局。